不过,此时的萧晔无从得知昭宁的内心活动。
他身量颀长、笑意温和,展臂将瘦弱的小女孩抱起,还摸摸她的头,让宫人去给她端糕点和牛乳来。
萧晔此时已经是能独立行事的年纪了,身份上的鸿沟让他同弟弟妹妹们一向不亲,对昭宁这个便宜妹妹如此亲昵关怀,自有他的缘由。
他受正统储君教育,行事过于端直,以往便罢,但他渐渐开始接触政务,正需要一个孝悌的好名声向景和帝表明,他的为人子为人兄之心。
昭宁的身份决定了关怀她不会造成任何的负面影响,萧晔只略一思忖,就想清了怎么做才好。
不用昭宁开口央求些什么,萧晔便替她出面解决了刁奴,又差人为她重新装饬好了一处好些的宫室。
从未接受过如此好意的小昭宁简直要飘然欲仙,可是她的脚踝上又仿佛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在拖着她一个劲往下坠。
原来,太子殿下只消几句话,就可以改变她的命运。
送佛送到西,生活在云端之上的萧晔在表面功夫之外,竟还有闲心真的问一问昭宁还想要什么。
昭宁那时到底年纪小,听到萧晔问了,她竟真的以为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直白地开口,带着浑然天成的恶毒,“皇兄,我想要他们死。”他叫她皇妹,所以她也敢叫他皇兄。
宫里的小孩,无师自通地懂得上位者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她掰着指头数,“刘嬷嬷、春兰、橘英……她们都欺负过我,对了,还有……”
对上小昭宁澄澈的大眼睛,萧晔皱眉。
她拥有如此通透漂亮的一双眼睛,说出的话却是……
彼时的萧晔未曾真的经历过什么坎坷困顿。
所以,尽管他知道,造成这位小公主如此遭遇的恶奴该死,但本该天真的小女孩开口就是要人性命,他同样会觉得她过于恶毒。
再想到她为了惹他同情怜惜,那点故意搓乱自己头发、换上破旧衣衫的浅薄心机,萧晔心里难免有了不喜。
他的声音倒还温和,“好了。孤会为你主持公道,来人,送……送她回去。”
而后,萧晔大抵是认为她需要教养,便做主将她送去了宫中的学堂,和景和帝那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亲生儿女们一起读圣贤书去了。
小昭宁只当读书是个天大的好事,只顾着欢喜。萧晔那时微妙的态度,还是她年岁见长后,才渐渐在旁人的冷眼里体悟到的。
后来,昭宁才明白,像萧晔这种人,生来就高高在上,哪怕对她好,也总带着上位者顺风顺水的怜悯,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懂得她们的。
连别人对她的恶,昭宁都可以学着理解和接受,却唯独受不了这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所以尽管萧晔方才在天香楼出言相助,昭宁也未有动容。
她清楚得很,萧晔会出面,大概是因为那萧眴和口无遮拦,拿皇家的颜面开玩笑。
绝非听不下去旁人辱骂她。
方才打人用了狠劲,她不自觉地揉着手心。
萧晔始终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后,夜风中,他步履翩然、神色依旧,只淡淡道:“如果我没打算出面帮你呢?”
昭宁冷哼一声,回头,“即使一个人,我照样敢打他们。”
“当真?”萧晔剑眉微挑:“就算你事后报复,他们怒气上对你动手,又该如何处置?昭宁,你太莽撞了。”
昭宁不知这太子殿下为何突然有力气和她较这个真,她被问得烦了,扭头要走,忽听得另一阵脚步声匆忙而至。
“不会的!我……我一定会护住殿下!”
昭宁抬眸,见是那田家少爷气喘吁吁地追到她面前,她好悬没笑出声。
田修远站定,拱手朝萧晔恭敬一礼。
萧晔掀了掀眼帘,道:“田公子文弱至斯,实在很难叫人信服。”
田修远确实称得上文弱,不过小跑了几步,白净的面孔便已然泛红。
昭宁冷眼瞧了一会儿,猝不及防地开口:“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刻薄、爱说教。”
听见昭宁如此放肆地形容萧晔,田修远一惊,正欲替心上人圆场,萧晔却已开口。
他的脸上没有愠怒的神色:“比起这个,孤倒是更好奇,你与田公子是如何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