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此时已拐进了朱雀大道,附近俱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勋贵,梁府便在大道尽头。宋成毓扭头去看,发现还是先前那两匹马。只是其中一匹马上原本着骑服的武生换成了个白衣玉面之人,另一匹马上还是那一身玄色的披风。估摸着是哪家的公子。一玄一白二人,依旧是并驾齐驱,神色匆匆,不多时便到了近前,依旧如先前般训练有素地分向两侧。只如今宋成毓与马车也是并驾齐驱。尽管此地大道开阔,但要容下三匹马一架马车,也有些挤。着玄袍之人驾驭着马,紧贴着宋成毓而行,马蹄不可避免地落入路边低浅的引水渠中。马蹄高扬时,溅起水花一片。马上之人撑着一只手在马背上翻了个身,衣袍猎猎,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水珠,重又落坐于马背之上。而宋成毓就没那样幸运了,他幼时是学过一些武艺,后来慢慢放下了,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士。这一番水花四溅,宋成毓几乎是被那白龙驹踩在脚下,眼睁睁看着马蹄带起的片片水珠袭面而来。他抹了一把脸,看着那已然离去甚远的两抹身影,眉头紧锁,几要发火。虞秋烟自也瞧见了这一幕,她掀开帘往前瞧了瞧,却再也看不到先前那撇猎猎翻飞的玄色衣角。见宋成毓张口几欲骂人,她不厚道地笑了。宋成毓忍着跳动的眉头,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阿烟妹妹,我就送到此处,不与你同往梁府了,你先去,我稍后再来。”-而那远去的两抹身影,也絮絮交谈起来。白衣之人正是当朝太子,他昨日一宿皆在外办事,若不是章启来寻他,他这个“差事”大有要不休不眠办上两三天的架势,反正能名正言顺地熬过安国公的寿宴。谁知圣上派了章启亲自来逮他,这一番是要带他回东宫——更衣。毕竟肃王奉命亲自来压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带他去安国公府参加老安国公的寿宴。方才那一番变故,太子瞧在眼中,待马将后头之人彻底甩在了脑后,少年清亮的声音和着“嘚嘚”的马蹄声,在章启耳边响起——“倒是难得见皇叔驭马陷入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方才明明可以踏着石桥而过,为何非要涉水?还是皇叔驭不动这烈马了?”语气不乏调侃。章启瞥了一眼少年,正色道:“洗一洗前蹄,才能长长教训。”“啧,那玉兔可真惨!犯了点儿懒就要被你如此驯服。”太子想着方才那纵身一跃,继续道,“皇叔到底皇叔,扬水而过也是风采依旧,只是苦了那马车旁的人。”宴会◎又遇到◎安国公府便是宅子也古朴悠久的很,屋内园林景观幽深宏大。虞秋烟来过数次,对国公府的花园景观也了然于心,但到底还是重生之后头一遭。国公府上最精美的是一处仿造江南名湖的游廊石桥,引了一道活泉穿于其中,流水曲觞,两侧岸边曲径布有太湖石,随着水面渐宽,在中间建了座游廊石桥,行人可随心立在湖心小亭赏景品茗。记忆中,她与梁元星兄妹二人便曾在其中赏过百花春色,秋日红枫。如今这季节,国公府上梅花尽开,且梅花品种甚多,又是另外一番景观了。进了明耀堂,安国公老夫人高坐上首,梁夫人也在左侧,两人都穿着朝廷命妇的妆服,乍一看甚是威严。梁元星乖乖坐在梁夫人身侧,见虞秋烟来了,打了个眼神。虞秋烟不动声色,规矩行了礼,又奉上家中早备下的贺礼,说了些祝寿的场面话。安国公老夫人年纪大了,很少出来走动,自梁父去世后愈发气力不支,因而梁府一应事由都是梁夫人操办。老妇人认出了虞秋烟也只是乐呵着笑了笑:“是虞家丫头啊,跟阿朗阿星一般大,坐下陪陪阿星,她啊,不耐烦见人。”虞秋烟应了是,便坐到了梁夫人身侧。梁家估摸着是想要元星学学待人之道,因而拘着她。满宵正是活泼的时候,进了新地方也不认生,四处张望新奇得很,梁夫人见她如此便指了个丫鬟要带她出去游园。虞满宵一开始本还想与姐姐待在一起,可屋内大人讲话实在无趣,最后还是眼巴巴抓着虞秋烟的衣服摆道:“姐姐,我出去玩一会再来陪你。”“去罢,不过要听话,不可以乱跑。”虞秋烟捏了捏她的手,是温热的,想来也不用添衣。“好。”满宵说罢便出去了。后头梁夫人带着她与梁元星两人一同见了几个勋贵家的夫人小姐,因着时辰尚早还未开宴,女眷们大都被丫鬟引着去了外间赏梅品茶。梁夫人一向待虞秋烟亲厚,这阵子未见,着空又拉着她叙了会家常。“你家中可有难处?你只管和伯母说,你娘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伯母向你娘承诺过会关照你,若是在家受了委屈不要忍着。”这话听得虞秋烟心下熨帖,可也只能闷头应着声,笑吟吟的说:“劳伯母记挂,阿烟在家中一切都好。”“你这孩子……”梁夫人对京中传闻是非也耳闻几分,她与虞母义结金兰,对虞家的情况自然也是知晓的,别的不说,就说虞衡虞太傅,为人自然没话可说,确实是个正直清贵之人,这样的人为官是社稷朝廷之福,于其家人却有苦难言,当年虞母便深受其累。梁夫人冷眼瞧着,虞衡对宋成毓看得比亲儿子还重,出了此等糟心事想必虞秋烟在家中多少要受些委屈,可这两个孩子的婚事是人家父母定下的。梁夫人于这桩婚事上也难以插上手。叙了会家常,虞秋烟心里记挂着事,趁机又露出手腕上的金钏儿,不着痕迹问:“还没谢过伯母送的生辰礼,阿烟很喜欢。这般精巧的金钏想必造价不菲,倒让伯母破费了。”她旋了一圈皓白手腕上的的金钏儿,金钏上的仙鹤栩栩如生,纤细的指尖轻轻抚上去,显出欣喜的样子。梁夫人瞧见那金灿灿,衬着虞秋烟皓腕如雪,笑道:“你喜欢就好。只是这礼物不是我挑的,我想着你们小姑娘不爱金物,便交由阿星准备了,想着送手镯钗环也好,倒没想到阿星挑了个这样的。”“如此,那多谢阿星了。”没想到这一番询问,绕一圈又绕回了梁元星身上。而那头梁元星斜着眼看那金钏,又朝虞秋烟摇头,打了个眼神,示意她一会再说。这时,外头便跑进来个嬷嬷,扬着嗓子通报:“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来了——”“快,快去禀告国公爷,我出去迎接。”老夫人起了身。梁老爷子在另一处殿内待客,显然也得了通知。很快,乌泱泱一群人出了殿外,众人齐齐肃容出门相迎两位殿下。太子与肃王已行至明耀堂院前,两人并列,太子殿下着了身宝蓝交领深衣,长身玉立,面容似玉。而他身侧的肃王着的一身玄墨比甲,云肩挺立,金革束腰。这两人面容上是有些相似的,尤其是眼睛。正这么想着,那人蓦然抬首回望过来。越过重重人影,最终落在她这么个站在边缘毫无存在感的外人身上。真是奇怪。视线交汇的一刹那,虞秋烟低下了脑袋,头顶发钗上的金翅蝴蝶在黑发一侧轻轻晃动。与章启眸底的寒凉截然不同,太子殿下显得宽容和善得多,眼角眉梢落满春风笑意,奉上了礼物后便道:“不必多礼,今日特遵父皇嘱咐,是为国公祝寿而来,总不好喧宾夺主,国公爷便当本宫是普通宾客,随意安排一番即可。本宫还是第一次来国公府,不若就梁由梁世子带本宫随意逛逛。”当今圣上年纪渐长身体虚弱,甚少出宫,诸多事宜也开始往外放权,又因朝中年龄适宜的皇子仅太子一人,且太子殿下出自皇后膝下,名正言顺,因而他在朝中地位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