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间,徐氏想起另一桩事,提了一嘴:“先前宫里来的嬷嬷可有同你讲过……房中之事,周公之礼?”虞秋烟跟着她轻点嫁妆单子,有些乏了,谁知徐氏凑到她耳边问起了房中事。她神色怔怔,转瞬红了面。徐氏只当她懵懂,一无所知,到底是亲生母亲早逝的孤女,估摸着也没人同她讲过这些,宫里的嬷嬷都是皇家派来的人,只怕所讲的也都是如何讨好那男人。徐氏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慈母之心,又念她婚事坎坷,忽感伤怀,摸了摸虞秋烟的手腕,叹息了一声。“可怜孩子,你只怕还不懂这些,这新婚之夜周公之礼,正所谓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上过战场的人,总是粗莽,这新婚之时,只怕会更为辛苦些,但你也不要太拘谨,一切要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徐氏只能本着过来人的经验委婉地提了一嘴,没一会,虞秋烟听得面色绯红,粉面桃腮。徐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话头,起身离去前,神神秘秘地从嫁妆箱子里翻出了纳宝盒塞到她手中,特意叮嘱:“舅母也不说,你自个儿好好看看,切莫因为害羞而不管它,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个儿。”这方匣子里的东西,虞秋烟其实是知道的,上辈子好歹经历过一遭。她翻开匣子飞快瞅了一眼,果然和前世相差无几。里面躺着所谓的“压箱底”,还有一本图册。丫鬟们在屋外面轻声絮语地收拾着,虞秋烟翻开匣子看了看,直到听到屋外一身清脆的“吱丫”一声。她吓得手一抖,忙将匣子合上,探着脑袋往轩窗处看了一眼。旺财在窗边蹑着两只前脚,整个身子半挂在窗边,挣扎着要跳进来。她松了口气,走过去将小狗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大家都太忙了,把你忘记了。”旺财叫唤个不停。虞秋烟似有所悟,将旺财胸前挂着的木牌翻了翻,果然就在木牌后头瞧见了一张黏上去的竹签。章启来了?明日就要成亲了!章启这个时候来寻她做什么?虞秋烟将旺财放到了地面上,回到了床边坐下,脚尖点了点。有些犹豫。床侧微微露出半角卷轴的边缘。余光扫到都觉得有些烫眼睛,虞秋烟使劲地将卷轴摁进了匣子里。房里静悄悄的,晕黄的烛光静静地燃着。床榻边缘的横木被小狗踩得“啪啪”作响,似乎是见她始终没有动弹,它在旁边满地打转,一副着急出去玩的模样。她久没动静,屋内侧开的轩窗之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敲击声。过了一会,又是两声。虞秋烟担心被人发现了认命地起了身。路过铜镜前瞧了一眼自己的模样,晕黄的烛光下双颊泛着些微红色,一整日的折腾,发上已然有些凌乱,她不由伸手拨了拨碎发,手背贴上脸颊。——仍旧于事无补。“嬷嬷说过了,婚前相见不吉利,他来作甚?”虞秋烟嘀咕了一声。往外走时,虞秋烟忽然瞧见了屏风一角挂着的面具——那个已经被她涂乱了的兔面。她随手捞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将面具戴到了脸上。西面的窗是朝屋后开的,虞秋烟趁院外头的丫鬟不注意才绕了过去。墙角的树枝投出一片阴影,她朝着暗影深处小声喊着。“王——”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声。有人拨开了凌乱的树枝,缓步走来。虞秋烟听着声音转过身,来人已经逼近到她眼前。猝不及防对上了一片黑影——她惊得往后退了半步,一只手从暗处抓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形。“小点声——”章启微微压向虞秋烟,呼吸交错可闻,轻声问,“怎么现在才出来?”“……”虞秋烟不由想起方才那匣子里的东西,只觉得手腕上那一块相触的肌肤热的可怕,面上也一片闷热,幸好她戴了面具。似是察觉出她的僵硬,章启又问:“怎么了?”回答他的是一连串轻声的狗叫声。屋前院门外的丫鬟忙碌地轻点着行装,时不时传来絮絮的声响。虞秋烟惊得不敢出声,章启拉着她往树干后侧了侧身子。院子内树枝轻轻摇曳,繁茂的树叶之间钻进了秋风,婆娑作响。有人察觉出了旺财的身影,一名小丫鬟的身影从廊前现了身,将不远处“汪汪”叫唤的旺财抱起了身,抬手轻轻拍了拍它灰扑扑的脑袋,轻训道:“不懂事,可莫吵着小姐……”声音渐渐远去,一时只剩下眼前一小方天地,虞秋烟靠在树干上心跳不止。她莫名生出一种偷情的错觉。被自己想法惊到,她别扭地抽出手腕。这个时候才仔细地打量来人,就着点点星光,才发现章启竟然也戴了面具,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她方才都没瞧清。“你……”虞秋烟斟酌着开口,还没出声。章启反倒率先点了点虞秋烟面上四不像的面具。“你这是带了什么?”他问。他肩头轻动,一看便是在笑话她,虞秋烟憋了半天才反问道:“王爷你这又是什么打扮?”她总不好说自己看了避火图,面上太红不好意思见人吧。章启:“婚前相见不吉利。”“王爷你还信这个?”他顿了顿,轻声道:“信的,倒没想到你和本王如此……默契。”“是是是,你是阎王爷,我是小夜叉。”她快快接过话。他伸手托起她的脸,仔细瞧了瞧,好生生的粉面玉兔被数道墨迹改得面具全非。小夜叉么……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小夜叉一般的面具也被她戴出别样的……可爱。虞秋烟:“难怪我们总要半夜相会,百鬼夜行,阴兵相会……”章启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是本王小瞧你了。还以为你看到这模样会害怕。”“你先前早就知道在泠水河边戴面具的是本王?”他随口提道。虞秋烟翻了个白眼:“当然知道。”先前在泠水河边两次相逢,两次他都戴着面具。启压根无心伪装,他连衣裳都没有更换,面具也不过是随手而买。见他还提这件事,虞秋烟忍不住道:“我看一眼便能认出来你,一个面具而已……”她上辈子就是没瞧见脸不也认出来了吗?虞秋烟一副十分自得的模样,章启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问:“那前几日怎么就觉得本王认不出你呢?”他这语气还怪遗憾的,虞秋烟难以置信道:“王爷特地在这个时候过来,莫非是还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吧……”“贫嘴。听闻女子成亲前夕大多因离家而伤心,本王是想来看看你。”章启见她语气活泼,放下心来,如实道,“时辰不早了,进屋休息罢。”他站在原地望着,虞秋烟转身前看着他面上的面具,想了想,忽然踮脚朝他的下颚面具的边缘伸出手去。她想要揭开他的面具。但——章启握住了她的手背。“嗯?”虞秋烟不解。他捏了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放下来,道:“不行,不吉利。”“……”虞秋烟上辈子没摘下他的面具,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摘不下来。她遗憾地收了手。章启早便发现了,她对这副鬼面的看法似乎与常人不同。虞秋烟挠了挠他的掌心,正想着说点什么,他忽然捧住了她的脸,温热的指尖沿着她面侧的下颚轮廓轻轻摩挲着肌肤的边缘。他偏了偏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明日再给你看。”章启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