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完了信,很疲倦,像是在忽然间老了十年。
他坐在一张高大而奇特的木椅上,这椅子可卧可靠,但却并不十分的舒适。
以柴少云的地位,在上海滩已是道上第一了,他为何还要坐这种不舒服的椅子。其实,除了龙椅,他什么椅子都坐得起。也许,柴少云选这张椅子,就是为了要让自己不会感到太过舒适,唯有还觉得不适,才会提高警省、奋发图强。以柴少云今天的身份地位,已不能败:他“站”得太高了,而且在前往高处的过程里,已弄得他遍体鳞伤,如果突然栽倒下去,只恐怕不但难以全身,也难以活命了。
唐奥运看着这个孤独而寂寞的人,心里忽然有许多复杂的感觉。其中的一个感觉是:如果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是他,不知自己又会怎么想呢?
柴少云悠悠地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唐奥运神色不变的道:“我在想,三弟为啥要这样做呢?”
柴少云长长地一款。
“也许,他真的是这样想,”柴少云眼里孤寞深寒之意又厉列了些:“人只会做他所想的。”
“人有时候也会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他会不会是被迫的呢?”唐奥运哀伤地道:“我真不明白,三弟理应不是这种人。”柴少云忽用手捂住左胸,脸色惨灰,双眉几结在一起。
唐奥运这方发现,柴少云在近半年来,眉毛脱落了不少,头发也稀疏了。
良久,柴少云才咳嗽起来,而又似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咳嗽。
然后,柴少云才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老二他什么都没跟你解释?”
唐奥运发出一声悠悠长叹。柴少云也不再言语。他着看楼外斜飘的雪花,好像化身为湖边的枯树,在守候整个冬天的寒寂。
毛丰源一到国民政府在上海的办事处,严麻子就一把拉住他,很有点气急败坏。
毛丰源一见他样子,就问:“出了什么问题?”
以这一干人在上海滩卧虎藏龙的高手里,严麻子可以说是年高望重,他既是“斧头帮”的大堂主,而在“斧头帮”溃败后他随即加入“兄弟盟”,同样享有相当的权威,江湖同道自是一向都敬之长之,而官场上的朋友自也不致不给他颜面。照这样看来,这事儿连人头熟、人面广、手段高明的严麻子也解决不来,毛丰源不免有点讶异。
“陈妖精一进这儿来,本来就要吃苦子的,我拦住了,但放人他们却不敢拿主张!”严麻子无奈地道:“听他们说,最近国民政府来了一位大员,而陈妖精正是那名大员身边的警卫拿的人,谁也不敢担待,谁也不敢擅释。”
毛丰源眉毛一振道:“区区两个警卫,好大的威风!陈妖精犯的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还得喂他苦头尝尝,也可没把兄弟盟瞧在眼里了。别忘了,这里可不是南京!”
“嘘!我的个哥呀!你别说的这么大声好不好!这可是国民政府!连段祺瑞都不敢放肆的地方!”严麻子立刻拉开毛丰源,轻声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南京来的那个高层确实就是柴老爷子,与他一起来的还四名警卫,都是出自于国民警卫部。连这里的办事人员也不知道那四人姓甚名谁,只知道柴老爷子称呼他们为春夏秋冬!柴老爷子一到这里,便接管了这里的一切事宜,那春夏秋冬四人轮流在这里当值!”
“哦!现在是那一位当的值?”
严麻子也嗤笑道:“那夏、秋二人把人押进来就不理了,现在是冬在里面当值,此人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我找了很多熟人去打招呼,可这家伙谁的帐也不卖。”
毛丰源心中有气:“冬?”
严麻子说:“不错,自是他了。”
毛丰源哼嘿了一声:“都说国民警卫部出来的人,个个身手了得。我倒要拜会拜会这位冬,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如传闻般厉害。”
“他还没来呢。”严麻子道:“陈妖精还收押在里面的大牢。”
毛丰源迟疑一下,道:“我得先见见陈妖精。”
严麻子道:“这倒不成问题。”严麻子在这民国政府内熟人不少,很多人也很卖严麻子的帐,毛丰源进入了收押疑犯的羁室,先与陈妖精会面。
严麻子本要一道入内,毛丰源知陈妖精向来胃口奇佳,入狱后必填不饱肚子,便要严麻子再去准备一下。
待严麻子匆匆去打点一切之后,毛丰源便走入牢。
这是他第一次走入一座监牢。
你进过监牢吗?
如果你入过监狱,便可以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非人世界。
这里非人间。关的是一些失去自由、绝望的人。病菌在空气蔓生,有的是含冤未申而收监的,有的却是罪名落实,却又罪不至死的。毛丰源自入江湖以来,多识得各路市井英雄,受刑入狱的汉子也在所多有,一早已风闻种种监狱令人心酸心寒的情形。
他决不曾想自己的好友会落在监牢。
何况那是一条汉子:更何况陈妖精犯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