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燕莫名心颤,有些笑不出来。
平时,何智尧为了逃避学拼音,八点就嚷嚷要睡了。但今晚和父母出来,又跑又跳,回家洗漱也很乖。何绍礼没让江子燕代劳,亲自和儿子洗的鸳鸯澡。
江子燕独自坐在外面沙发里,隐隐约约听得父子俩嬉闹。再联想到何绍礼那看不懂的对视,觉得像是发生了一场小型幻觉。
这是陌生的东西,陌生的感受。
曾经异国的很多深夜,她被雷雨吵醒而关窗,总觉得前缘和自己无限远。外人看江子燕失忆后这般固若金汤,其实最初情况也并不是这样,任何人该有的堂皇和混沌,她都完全不缺。只不过从各种渠道知道有关自己的一些基本资料,无一例外,不太愉快。
比如来自三线城市的落后区县,父母自她一岁不到就分居,父亲另一个家庭的儿子据说只比自己小几个月,江子燕被判给母亲抚养。但母女关系如何呢,刚失忆的江子燕试着给母亲打电话,忙音很久才接通,她仅仅试探着刚叫了一声&rdo;妈妈&rdo;,对方听出她声音,话筒就直接传来句方言说的脏话。
&ldo;你这次又在盘算什么?失忆,还是想借着失忆甩开我这个妈嫁到豪门?我觉得你应该死,怎么那么多人跳楼,大家都死了,就你命大?在医院?说笑?我没有钱,你是打电话来找我要钱的吗?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再要一毛钱!我已经受够了。为什么别人家养孩子,都能为家里分担?你还在找我要钱?你以为凭借着前几年寄来的钱,就可以不认我这个妈了?典型的婊子!扫兴货,我就不该生你!我这一辈子就因为你,才活成这个奶奶样!你舒服了,你舒服了你现在又打什么电话。我也想什么都忘,你为什么活着‐‐&rdo;
江子燕沉默地听着颠三倒四的叫骂,感到肚子内稍有异样,大概是小小的何智尧感受到了母亲心中的情绪,心生不满而抗议。她脸色和缓,温柔地抚摸着肚子,安抚胎儿。
这持续了足足半个小时之久的电话,或者说是诅咒。话筒已经被捂热,在对方越来越不堪且重复混乱的叫骂声,结束了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认亲。
江子燕迎着看护担心的目光,回忆那非常含糊但语调里又带着股扎人的女高音,最终若无其事地淡淡笑了:&ldo;我母亲……好像是个酒鬼?&rdo;
没人回答,最清楚这个回答的人已经失忆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安心养胎。
生产不久后,江子燕在婴儿的哭泣声中,又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她茫然着,也不知道是哭还是不哭。昨日世界摇摇欲坠,有人站在边缘处从不呼救,但也即将崩溃。
后来何绍礼来了,他坚决地叫她离开这里。到了如今,江子燕要勇敢的去承认,自己在当时确实是松了口气。
前尘所有,连带此刻心里想的事,归于钟表的嘀嗒,最终没有人知道。
何绍礼把儿子哄睡了,带上门走出来,正好看到这样的江子燕。孤意在眉,深情在睫,她眉毛和眼睫都长得极好,但静静坐着仍然是不假外求的傲气,雨打梨花深闭门,还是比较难相处。
&ldo;子燕姐?&rdo;他笑了下。
江子燕还没回过神来的功夫,沙发下陷,他已经坐下。
第20章
何绍礼肩膀挺直往后靠的动作,何智尧也有,她却不得不花时间去适应何绍礼低沉的声线和惊人身高。两个人挨得太近,江子燕想要不动声色躲,何绍礼随手拿起儿子仍在沙发上的英语作业。
&ldo;胖子还是学不会拼音?&rdo;
江子燕一听到何智尧,立刻打起精神。
她很公正地回答:&ldo;极烂,尧宝再这样不懂中文,以后就是需要幼升小一对一参加名师辅导的典型。&rdo;又忍不住说,&ldo;我只能劝你努力工作,以后尧宝读书没前途,起码回家可以做少总裁。&rdo;
何绍礼摸摸鼻子:&ldo;你这算危言耸听吗?&rdo;
江子燕笑着说:&ldo;我实话告诉你,我也希望尧宝童年过得轻松些,但最基础的东西还是要过关的。不然他在幼儿园因为成绩落后被说,自己也会感到抬不起头呢。&rdo;
她今天仿佛有些不一样,话比以往要多,用那长长的眸子盯着人看,带着尝遍愁滋味后的清淋淋滋味。
何绍礼便顺着她说话:&ldo;其实有了胖子的存在,家里的恩格斯系数肯定高不了。&rdo;
两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明明一周没见面,无形中反而更亲昵了些,言笑非常自如。这是为什么?何绍礼表情还自然,江子燕并没有和其他人这般熟稔交谈过,何绍礼此刻就坐在旁边,也许是年轻男人身上散发的荷尔蒙带着阳光和稳定感,脑海里思索的阴郁往事就仿佛全面抛开了,不由有些轻松。
但她说着说着话,觉得脸微热,就不肯多说了。
何绍礼摸摸鼻子,大概怕两人又陷入沉默,掏出手机展示给她看何绍舒发来的的偷拍。其实,他刚拿出手机又有些后悔,但江子燕侧头看到那照片,面无表情,内心有点气何绍舒:怎么把她的脸拍得那么大!
江子燕其实同样怕陷入沉默,她沉吟一下,索性把和何绍舒的见面过程详细告诉了他,期间又提起那本书。
&ldo;哦,是那本黑色的古龙?&rdo;何绍礼也回忆起来,&ldo;我记得你在医院里经常看那本。&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