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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写卿。”
迷迷糊糊间,有人在叫她。
“守住……”
她不免困惑:什么?守住什么?
“不要……”
这又是什么,又在“不要”什么?
程写卿恍惚皱眉,少有的情绪投射在她脸上,一半是被剥离的明丽的光鲜,一半是晦暗不明的沉郁,起起浮浮,两种泾渭分明的情绪如同分裂般同时落在一个人身上,衬得她像是刚自阿鼻爬出的恶鬼。
她记得庄自吟,记得庄自吟拽她入了三净河,她沉了下去。
手上的宫灯也是,摔在地上,烛光熹微,直到整个灯笼被付之一炬时,眼底才绽开一朵赤红色的花火。
她不应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才对,也不应该失手丢下宫灯,更不可能在庄自吟按住她的手臂时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拖下水……
种种情绪陌生得不像是她的,而她也忽然分不清了。
就像现在。
她明明记得她掉下去了,该被三净河澄澈的水流淹没,可耳边何其突兀地响起反复回荡的重音。
幻觉和眼前所见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重合在了一起。
她分不清——
她真的真的分不清——
算了吧。
有个声音在耳边疯狂叫嚣,它带着世间最深的恶意,要把她拉入无底的阴沟里,这是人心黑暗处的阴私,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要抵抗,不要挣扎,此间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所谓红颜易碎,百年过去也不过一抔黄土!
时光可以抹平一切,她执着的、在意的、放不下的,将它们通通推入岁月的荒流,她可以没什么在乎,沿循古老的法则,顺水漂流,让旁的替她选择,最好也让旁的替她活着。
现今留在魑魉山,空耗光阴。
程写卿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重复,当初就不该因柳许蕙所言动了恻隐。柳宅镇压之物对世人或许有碍,可她又算哪门子的世人?她该一意孤行,一把火烧了柳家,让这通天的怨念就此消解,也好过如今自困三年。
程写卿出离愤怒。难以解释的怒火吞没了她,那把试图烧给柳家的大火由着烂透的宫灯终于烧到她身上,要叫她一同乌黑粉碎。
粉碎,那就粉碎吧。
只要她不在乎,还有谁在乎!
盛极之时,程写卿完全忘记了魑魉山,完全忘记了三净河。她被焦躁的大火一把点燃,亟需当头冷水用以镇住贲张的七窍。
须臾之间,有人在耳边冷漠开口,毫无情感,平淡冷漠的就像岁末冬初,却端厚、庄严。
“惟生者不可入,亡者不可沉。”他念,“谨以散灵也。”
言语冰冷,对程写卿而言有如旱后甘霖,神谕天降。
她屈膝磕头,合该做跪拜的信徒。
“姐姐。”
程写卿的头一半磕在地上,就在这时,又有人在她耳边絮叨,她定神细听,聒噪的那人反而哭了。
他和前面那两人的声音都不一样。
“程写卿。”那人好像很不敢喊这个名字,叫起来生涩非凡,小心翼翼,可更多的,是含泪要哭似的委屈。
“你的幕篱,幕篱掉了。”他继续抽噎,泪水好像同时糊住了口鼻,爱哭鬼碰上瓶颈,呼吸不匀地放声大哭。
什么……
她的嘴虚张,没有用声,但她并没有要问下去的意思,就连这已表示出口的两个字,亦不过是下意识的本能。
那人没有看见程写卿的口型,出于一种无端的巧合,他魔怔似的,只记得反反复复重复“幕篱”,仿佛紧扣这两个字,就是成功揪住了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