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得意而毫无半点忧虑的人,只有江醉章。政委一回来立刻就召见他,使他感到自己的重要。他放下徐秘书打来的电话,傲慢地微笑了一下,叫了一部小车,叼着烟钻进车门,命令司机说:&ldo;到陈镜泉家里。&rdo;竟情不自禁地当着司机的面表示他对陈政委的藐视,连称呼都不带职务了。小车开进陈政委的小院子,江醉章一根香烟还没有吸完。他轻松潇洒、东张西望地马马虎虎上楼去,满不在乎地把烟灰弹落在洁净如洗的走廊楼板上。来到陈小盔门口时,见门底下露出一张油画的一角,弯腰抽出来,端在面前赏玩了一阵。画的是一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顶呢军帽,一件呢军装,还有一件军用雨衣,背景是墙壁的一角,上半部为石灰粉墙,下半部装镶着木板,并能看出透明漆的反光来。江醉章对美术一窍不通,只能看个像与不像,他大概认为这幅画是画得不像的,因而鄙夷地一笑,随便扔在地下了。
他走近陈政委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徐秘书将门打开。一见室内的情况,江醉章暗吃一惊。陈政委在窗前踱来踱去,将仅有的一只手靠在背后,使腰杆挺得直直的,昂着头,透窗望着高高的天空。脚步坚定有力,脸上闪着胜利的光彩。他此时的气概酷似尚未倒霉的彭其,而在陈镜泉的生活中,是极少有这种景象的。江醉章一时变得简直有些胆战心惊了,他想,难道是政局发生了突然变化?难道是伪造录音的计谋被戳穿了?难道……?他站在门口已有数秒钟时间了,陈政委连头都不摆过来望他一眼,更使他心虚胆怯起来,连忙用手指悄悄地把烟头捏熄,然后按照正规的程序,喊了一声&ldo;报告&rdo;。而陈政委直到这时还不回头看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声:&ldo;进来吧!&rdo;
江醉章走进去,先是忐忑不安地站着,后又自我决定坐下来。他想从徐秘书脸上看出一点消息,但徐秘书既不客气又不冷淡,只顾来往于保险柜和办公桌之间,像往常一样做着他的例行工作。最后,他向江醉章不冷不热地微笑了一下,便走出办公室去了。
&ldo;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来?&rdo;陈政委半晌才转过身来与江醉章说话。
&ldo;我……&rdo;江醉章立刻站起,认真行了一个军礼说,&ldo;我动作……太拖沓。&rdo;
陈政委走过来,也不叫江醉章坐下,只顾自己坐进沙发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转脸望着江醉章,以不可捉摸的眼神久久地望着。实际上,陈政委是在想,身边的这个阴谋家可不能等闲视之,可不能让他再得一逞。而江醉章却以为这是一场狂风暴雨般突然训斥的前奏。
&ldo;彭其跳河了。&rdo;陈政委平淡地说。
&ldo;啊?&rdo;江醉章吃了一惊,接着便开始估计这个消息与自己的利害如何,仍在未卜吉凶之中,遂问,&ldo;死了吗?&rdo;
&ldo;没有,断了一条腿。&rdo;
江醉章更害怕了,不要命的彭其还活着,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不是已经引出了什么乱子呢?
&ldo;你的工作要变动一下,有思想准备吗?&rdo;陈政委又冷不防提起了意外的话题。
&ldo;我……&rdo;江醉章推测,多半因事已败露,要受处分了,心情更加紧张,几乎说不成话,&ldo;我……没有……没有准备。&rdo;
&ldo;军委命令你为兵团政治部主任。&rdo;
江醉章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了一下,反问道:&ldo;什么?&rdo;
&ldo;命令你为兵团政治部主任。&rdo;陈政委重述一遍,&ldo;我先口头告诉你,马上要开常委会宣布这个命令。哦!你还是兵团党委常委,原来的主任工作有调动。&rdo;
到这时,江醉章才把军帽取下来,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摔,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竟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ldo;哈哈哈……!我怎么行呢!我怎么行呢!也不知是谁提的名。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看一个干部,关键的只有一条,是否忠于毛主席,我从主观上是努力使自己绝对忠于毛主席的。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既然决定给我把担子加重一点,我当然不能怕苦怕累,就是有些困难也要勇敢地担起来。只是,我太没有思想准备了,有点感到突然,没有料到主席和副统帅会这样信任我。惭愧呀!惭愧呀!以后要好好工作,还要加强斗争性才行,不然,会辜负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一番希望啊!&rdo;
陈政委对江醉章得意忘形的大笑和不加掩饰的狂妄态度厌恶到顶点了,他扭头望着别处,拿起茶杯盖子在杯口上敲得叮叮地响,样子像是要叩掉杯盖上的水珠,实际上是借着响声表示他不能忍受。
&ldo;政委,&rdo;江醉章叭地拨亮打火机,跷着腿说,&ldo;彭其这一跳,就给自己定性啦!这种人总是以为自己聪明,又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辩证法。&rdo;
陈政委懒于答理。
&ldo;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李康,是个包袱,搞得不好也学彭其的样子,推开窗子一跳,那就成双成对啦!&rdo;江醉章只顾往下说,根本没有注意陈镜泉的脸色,&ldo;这个人要早一天搞走才好,放在这里担责任。政委呀,你在北京问过没有?他们这批叛徒怎么处理呢?凉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见来一个免职的命令,军委到底是怎么考虑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