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派遣军长官部之后,松冈大佐乘坐敞篷汽车返回固镇驻地,一路上心情很不好,甚至感到痛苦。平心而论,他何尝愿意像个商人一样跟长官讨价还价?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讨价还价了,心里就非常惭愧。他十二分不情愿到陆安州去当什么驻屯军司令,更不想天天为粮食发愁。他是军官,他的联队战斗力非常强,当年从中国东北长春一直打到哈尔滨,然后
又从哈尔滨打到了天津,几乎所向披靡。他从中队长一直擢升到联队长,全是靠枪炮打出来的。他宁肯率领部队去战斗,攻城掠地,赴汤蹈火,那种征服和占有的快感真是妙不可言。尤其是去年在南京,攻破城池后,松井石根将军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也是&ldo;皇军&rdo;士兵最愿意接受的方式犒劳了浴血奋战的部下。&ldo;皇军&rdo;的士兵们精神太压抑了,他们太需要释放了。
松冈率领他的联队就像迅猛的战车,在南京的大街小巷纵横驰骋。他们整整当了四十天的&ldo;上帝&rdo;,想杀谁就杀谁,想在哪里杀就在哪里杀,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想强奸谁就强奸谁,想怎么强奸就怎么强奸。看着一片废墟和废墟上狼奔豕突的中国男人和女人,他们是那样的软弱,那样的无助,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哀求和绝望。他们像刀俎上的鱼肉一样任凭&ldo;皇军&rdo;宰割,那种快感和自豪感简直难以遏制。
要知道,这个国家在过去的岁月里是怎样的让人景仰啊!这个国家千百年来都是日本民族的老师,都是日本政府和百姓必须进贡的天朝帝国。然而,现在情况终于改变了,这个庞然大物原来是泥塑的,是不堪一击的,转眼之间就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ldo;皇军&rdo;的皮靴踏在泱泱大国的土地上,&ldo;皇军&rdo;的刺刀挑在礼仪之邦国民的肚皮上,&ldo;皇军&rdo;的枪炮在华夏广袤的土地上精液一般汹涌澎湃地喷射。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军人,尤其是&ldo;皇军&rdo;,太需要证实自己的力量和威严了。而在所有的征服中,征服中国人是最可以激励&ldo;皇军&rdo;官兵的。因为从地理上看,中国太庞大了,从历史上看,中国文化太悠久了。征服这样的民族,实际上就是征服了世界,至少也是征服了东亚。
可是,现在石原次郎将军竟然让他充当所谓的驻屯军司令,竟然让他和他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像农夫一样地去搞什么粮食,这实在让松冈大佐有点不太适应。
松冈心里清楚,这个驻屯军司令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旦陆安州打下来之后,主力南下,他就要坐在火山口上了。光靠枪炮刺刀恐怕还不行,士兵们的生殖系统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活跃了。一百万斤粮食听起来不是个大数目,但是,真的搞起来,让老百姓钻洞挖墙上房揭瓦,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不比打仗,用中国话说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抢就是了。可是你按部就班地坐下来跟中国的老百姓要粮食,这意味着什么?对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国人来说,与生俱来就是为了粮食而生存的,粮食不仅是他们果腹生存的东西,而且是他们的理想和梦想。同农民争夺粮食,甚至比争夺城市还要艰巨。因为争夺城市你面对的仅仅是军队,而争夺粮食,你的对面横眉冷对的将是陆安州二百万老百姓。想想后背都是凉的。
况且,即便把陆安州打下来了,你能保证已经把陆安州境内的抗日武装全都赶尽杀绝了?他们能让你随心所欲地把粮食搞到手,能让你痛痛快快地运走?
假如就像石原次郎乐观分析的那样,老百姓不反抗,但是,战争之后的老百姓又有多少呢,一百万还是五十万?就算他们全有粮食,可是,他们要承担中央军的食粮,新四军的食粮,国民政府的食粮,临时政府的食粮,地下组织的食粮,当地军阀的食粮,过路军阀的食粮,破落军阀的食粮,乡村官僚的食粮,土匪的食粮,等等。你简直没有办法搞清楚,他们一年要向各路神仙各路诸侯缴纳多少粮食!
这样一算,松冈对每个月能否按时征收到一百万斤粮食就难免心存忧虑了。尽管他知道他不应该对石原次郎布置的任务讨价还价,但是,这个讨价还价是必须的。松冈是个稳妥的人,是个讲究实效的人,他宁可把姿态放低一点,姿态低点,路好走了可以把腰杆硬起来。如果一开始就站得很高,遇上障碍再把腰猫起来,那就有失体面了。
第一章六(1)
宫临济的手下满世界寻找常相知的时候,常相知和三大队大队长杨家岭正坐在庐州城西稻香村酒楼,同手下一帮子弟兄在喝酒。
弟兄都是好弟兄,当年跟吴大帅打孙大帅的时候就在一起摸爬滚打了。孙大帅没打完,接着打南蛮子老蒋,然后再打东北老张,再然后反水投奔老蒋打老共。十多个年头下来,大家都是一身功夫一身胆,砍头无非碗大的疤,杀人只当掐根草,自认为天下没有什么样的军
队能跟自己比了。哪知道日本鬼子一来,只打了两仗,就全给打蒙了。头一仗是枣儿庄保卫战,两个团硬是没有顶住鬼子的一个大队。矮胖子原信少佐指挥三挺轻机枪开路,专打他常相知的队伍,一仗下来,全团死伤二百多号人,跑掉二百多人,剩下不到二百人,他只好下去当营长,几个弟兄依次降为营副和连长。第二次更窝囊,打固镇的时候,同宫临济部交锋的,其实就是松冈联队的一个中队,中队长河田大尉还戴着眼镜,就是这么个高度近视的金鱼眼,设计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战术,以一个小队佯攻黄垭口,牵制宫临济的注意力。鬼子主力三个小队迂回到守军左侧,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炮火覆盖,接着又是一阵短兵突袭。那鬼子硬是铁皮脑袋不怕打,死打死冲,凶猛如兽。守军一公里正面很快土崩瓦解,部队伤亡过半,跑了一半,营连长几乎都成了光杆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