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老汉儿把存的钱给他们,十几万二十几万我们家还是拿得出来的。就是你和老汉儿还要再苦点时间而已。”“没关系的。”“不要怕。”“你老汉儿挣钱,不就是为了填你像今天这样的事吗?不怕。”“我晓得的。”“……”生长茂密的、浓绿的芽骤然收缩,破碎的、扎满了孔洞的衣物露出,瘦弱的、细杆般的男生终于重回了人眼之中,站在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父亲面前,嚎啕大哭。“……警察大哥。”安抚住年轻的儿子,老姚转过身,再次抬起了那只布着裂口的手,大概是擦了一把先前一路跑出来的汗,然后又放下,面对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宋城元,日常佝着的背绷得紧而直,紧成一线的声音不卑不亢:“我儿子犯的啥子事,我跟他一起过去。虽然说他成年了,但是他之后总是要一个人保出来的,对吧?”“不用听其他人的,我们跟你们一起走就是了。”“人犯了错,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宋城元俯视着他,认出了这张胖脸就是这两天躲自己的其中一张面孔之一,看着对方努力打直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他背后,同样不由自主绷直了脊背的陈禾和那些满天满地的黄帽子,最后,身体站直着,带着帽子上的徽章,点了头:“可以。”“走吧。”“可以。”“走吧。”宋城元说完,其他的警察就准备上前带走父子俩,大部分工人也寂静了;然而这个时候,之前的声音却又再度出现了——“你们就会欺负穷人!”那声音尖利地传出来,“你们晓得穷人只会认命,不敢跟你们扛!穷人十几二十万你们张口就罚,工程款欠几百几千万的你们任他们逍遥!你们说娃儿违法,他违的啥子法?!”“你们刚才也听到了,他本意不是为了扰乱啥子治安,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健康!这算哪门子的违法?违的啥子法?!你们凭啥子还要带他们走?你们为啥子要带他们走?!你们没有心吗?!心里头没有血吗?!”“!”见到人群立刻又有骚动,专门为这件案子蹲守了两天三夜的宋城元瞬间瞪起眼,抬头看向声源高楼,一句连边上好几个民警都拦不住的“日你妈”正要脱口;同样蹲了一天半的陈禾却也忍不住了,回过头,看着那高楼,先开了口,声音高而稳:“——你以为我们为啥子要接这件案子?只是为了给那些大老板做事、为了来平了这个警吗?!”“你们工地离我们警局十万八千里!坐公交至少要两三个小时起步!拿行李还要慢!只要不是地震海啸,你们这儿翻了天又关我们啥子事?!影响得到我们吃饭、影响得到我们拿工资吗?!”“我们不接你们这个警,交给其他人,我们接其他案子,也是一样喝水吃饭,不会饿死!”“我来你们这儿,为了这个案子,卧底了一天半。我不说我叫啥名字,因为你们这两天大部分也看到我脸了,我也看到你们在看我了,我只是没说。”“我不晓得你是其中哪个人。但是,我想你一定认得我。”“你觉得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吗?”陈禾抬头看着那些高楼,又从高楼上扫回建材上、身边,扫过老姜、老王、老董……的脸,扫得许多人都禁不住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在他人看不见的小胖墩的鼓励下,他咬着牙,轻轻深吸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气息,继续道:“扰乱社会治安,本来就是违法行为。”“你们不用拿没读过书来糊弄我。没读过书,新闻x音总是看过的——就算不晓得具体是违啥子法,但是啥子该做、啥子不该做,我一个同样没读好多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晓得,你们这些老油条心里头更该晓得得一清二楚!”“工地好几天不能正常上工,你们在宿舍,用电、用水、管饭,还是正常在走,建材、配料、交接费用,这对用人单位来说都是成本;这个雨下的,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确实造成了损失。不可能他造成了损失,他还安然无恙地走,那这些成本哪个来担?让用人单位和包工头吗?你们也晓得,工程款连工程做完都不一定结得清,更莫说工程这么拖拖拉拉一直没做完了!”“从来都是工程做得越快、越好,工程款才结得越快!怎么可能反起来呢?!”“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是,”陈禾吐着气,转头,看向和宋城元他们一起跟自己对上了视线的充满了愧疚的父子俩,回过头,看回终于也陆陆续续被说得回过神,陷入了思索并低下了头的众人,开口:“你们觉得,他是个孝顺的娃儿,本意不是为了给工地造成损失的,十几二十万太多了,希望警察能酌情处理——不瞒你们说,其实我现在不说可能你们好多人也听到了,毕竟你们在看姚哥的时候也在看我嘛……我也不是个正式的警察,是这两天觉醒,是警察部门的特殊志愿者。就是个高中毕业的,没啥文化,数学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