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本就头晕,被苏怡睿这么一晃,更是站立不住,忙安抚他道:“哀家自然是千叮万嘱,这还用你说嘛。叶典制是六尚局年轻一辈里,哀家最看重的女官。她的手又是为了哀家烫伤,哀家心疼还来不及,不然也不会指名让钟拾棋来医治。”
苏怡睿这才满意地一笑,看着叶疏烟道:“嗯,只要师父的手能好,就能教我更多本事。姑姑也是高兴的,是不是?”
太后暗示钟拾棋毁掉叶疏烟的手,心知叶疏烟已经用过了钟拾棋的药,这手只怕是难以复原的。
可如今,苏怡睿竟是非要治好叶疏烟的双手,太后自然心虚,便有些慌乱地说道:“那是,一定能复原如初的。只是……钟拾棋也说,这复原情况,也是要看个人体质的……”
苏怡睿听太后的回答有些含糊,不依地道:“不行啊!姑姑,那个钟院判若是不行,马上换别的人。他要是敢让我师父的手留一丁点疤痕,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太后一听,便觉得额头和脖子里都有些湿热,竟是紧张得出了冷汗。
这个混世魔王倒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说到做到。
如果钟拾棋真让叶疏烟落了疤痕,不但太后这里会被闹个鸡犬不宁,就是钟拾棋,也会被苏怡睿整死。
整死了钟拾棋事小,可是太后那顽固的病症,一时又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来医治?
苏怡睿转而对叶疏烟道:“师父,你不收我为徒,可我知道你心里是向着我的,不然不会再教我改进雕版印刷术。你对我恩同再造,我若是不能保住你的双手,枉自为人。如果钟拾棋是庸医,我就走遍天涯,不惜重金去寻找名医为你诊治。”
叶疏烟听了,鼻子都是一酸。都是苏家的人,一个对她那样狠毒,一个却对她这么好。
苏怡睿就像是羡鱼喜欢的那些侠客,身上有再多的缺点,待人却如此真诚,重情重义,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敢于奋不顾身……
叶疏烟心头一酸,哽咽地道:“苏大人,奴婢何德何能……”
苏怡睿知道她又要搬出什么身份之别的话来,不由皱眉道:“别说这样生分的话,没的听着心寒。”他回头看着咏蓝:“咏蓝姐姐,叶典制站累了。”
咏蓝听了,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也没有反对,便急忙扶着叶疏烟,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而太后,如今也顾不得恼恨叶疏烟,哄着苏怡睿道:“睿儿你不用这样担心,钟院判自然是有能力将叶典制医好的,若是他不尽心医治,哀家第一个要他好看。”
叶疏烟敛着裙摆,坐在了凤椅左下首的椅子上,听到太后这样的话,心里冷冷笑道:要他好看,话说的这么软,想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太后如今不知道叶疏烟没有喝药,更没有用那药膏,根本不敢肯定地答应苏怡睿,只能暂时哄住他再说。
苏怡睿哪里知道太后对叶疏烟用的毒辣手段,哪里知道这伤就是太后的阴谋,他对自己姑姑的话,自然是相信的,便看着叶疏烟,挤了挤眼睛,叫她可以放心。
叶疏烟笑了笑,看这个纵横风月场的男子,竟感觉不到他沾染了丝毫的风尘沧桑。
苏怡睿比唐烈云还大一两岁,可比起唐烈云的深沉,苏怡睿反倒有这样天真的孩童心性,可能正是被家人和太后宠得太过。
想起唐烈云的孤独和忍耐,叶疏烟竟是心里一痛。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是否因为失去生母,在凄风冷雨中渡过了少年时代,长大后又随兄长征战厮杀,浴血奋战,所以在马背上豪情万丈,放下了武器才觉得无所适从?
如果唐烈云真的是这样,那么像苏怡睿这般简单,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叶疏烟不禁心酸,他是雍王殿下,但再尊崇的身份,再无极的荣耀,可能都不及一个关心他的人,在城头上远远的一望……怪不得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咬了咬嘴唇,想到他说,过了年就会出征,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孤独者无惧,勇敢者无敌。
从前唐烈云没有任何牵挂,也许可以心无旁骛、奋不顾身,是以能攻城掠地、势如破竹。
如今他有了期盼,会否为了不让她空自盼望,而在冲锋时怯战、分神和懦弱?如果那样,他在战场上岂非更加危险吗?
叶疏烟紧紧咬着嘴唇,忽然后悔起来。她不是后悔答应了唐烈云等候他凯旋,而是怕成为他心里的负累。
可如今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她要先除去眼前的危机。
太后拿自己的侄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看着叶疏烟神色凄惶地坐在那里,静默不语,好像也没有发现太后是故意让她的手受伤、故意安排钟拾棋消极医治,这才略放心了些。
但若是要叶疏烟继续在工事上指点苏怡睿,就少不得要让他们见面,苏怡睿必定会经常关注叶疏烟的伤势,那就不能继续用错的方子来治疗叶疏烟,反而还得让钟拾棋尽全力医治她。
太后就像生吞了一个大枣,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还咽不下去。这个哑巴亏,她只能认了。
想到刚才叶疏烟仅仅对苏怡睿投以一线淡若清风的眸光,就让苏怡睿那么心动,太后也明白了,苏怡睿对叶疏烟的情愫极其复杂。
不仅仅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那么简单,有崇拜敬重,有关心爱护,似师徒,又似兄妹。
但这师徒和兄妹之情,根本不稳固,只消叶疏烟稍作暗示,马上就会变成天崩地裂也无法阻挡的爱意。
太后想到这个,就觉得已经天崩地裂了。
苏怡睿胆敢喜欢上宫里的女子,随便被朝中有心之人扣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就算没有证据,皇帝也容不得他,容不得苏氏满门。
如今苏怡睿既然还没有真正盲目地爱上叶疏烟,看来叶疏烟并没有对他用什么狐媚手段。太后不能不承认,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叶疏烟自己,才能断了苏怡睿那若有若无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