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地点在皇宫内的保和殿,只考一天。考试内容是三篇策论,要求考生评论时政。
考题梁焕都是看过的,他没敢弄什么土地农税的事来考,只挑了几道边疆战事的题。雍州地处边远,这种事对那边的人来说应该不陌生。
陈述之因为会试名次靠后,殿试的座位也几乎坐到了门口。他偶尔抬眼望向前方,只依稀看到几个人影,并看不清每个人的面容。
幻真阁是京城最大的戏楼,此时楼内人声鼎沸,桌桌满座,一出新戏文正要开演。
戏楼老板马幻真腆着大肚子在客人的桌子间穿行,一边招呼着,一边大肆吹嘘:“今天这出戏绝对精彩,大家看得好了,多多给些赏钱……”
他挨桌把这些话说来说去,而说到某一桌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坐在桌边的一个人。
哟,这位小相公怎么这么好看,瞧这皓齿明眸粉红唇,肌肤光滑又白嫩,摸起来一定很软。
向来好色的马幻真顿时有些馋,瞧他这打扮,应该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
马幻真悄悄挪到他身边去,一把抓起他纤长的手,奸笑道:“客官是第一次来幻真阁么?”
没等对方反应,他又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把,“肯定是第一次来,不然如此俊秀的面容,我怎么会不认得?”
陈述之先是微微往后一躲,随即皱了眉。
梁焕不动声色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事,想着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陈述之相貌出众,连个戏楼的老流氓都要上手调戏,还真是老少通吃。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不对。根据他们现在的关系,他被人轻薄,自己应该暴跳如雷才对,怎么能如此淡然?不行,得赶快弥补一下。
于是他拍案而起,冲着马幻真吼道:“马老板!你的手知不知道该放哪?不知道的话,要不要帮你剁了?”
说着,他抓起马幻真的衣领,一用力便把他摔到地上。
四周的人都朝这边看来,梁焕这才发现这反应有点过,他脸上红了红,在众人的注视下讪笑着坐回去。
陈述之小心地用袖子擦了擦被马幻真摸过的脸,并没有仔细去想他方才的行为,只是转过头浅浅勾唇,轻声道:“谢谢你。”
梁焕连忙用力笑了笑,掩盖方才的不安,“跟我还说什么谢呀……”
马幻真狼狈地跑到后台,台上便一阵奏乐,戏文开场。
今天这出戏叫《君臣误》,讲的是一国之君孙宸和他的臣子何敬相爱的故事。何敬是个不得志的秀才,在家种田,因为苛捐杂税而贫病交加,差点饿死街头。结果这时他遇见了微服私访的孙宸,孙宸救了他,还提拔他进京做官。
看到这里,陈述之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随口跟身边的梁焕说着:“我离开雍州前,察访了一些农家因为税赋过高而难以维生的事。因为会试没想考中,就把这些写在卷子上交了。本以为会获罪,不曾想居然取中了,也是奇怪。”
梁焕若无其事地给他解释道:“说不定考官看了你的卷子,觉得你忧国忧民胸怀天下,故意取了你呢。”
“会么?”陈述之微微蹙眉。
台上,孙宸和何敬很快便互诉衷肠,两情相悦。然而他们的感情并不长久,这出戏很快就进入了高潮:
未央宫内,孙宸高坐在龙座之上,望着地上匍匐着的何敬,“朕今夜欲歇在贵妃那里,何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何敬往地上一叩头,“陛下请听臣一言——臣幸蒙眷顾,提携入京,宿在宸宫内。臣愿守贞为一人,未料陛下纳妾妃,夜夜欢愉无停歇。臣伏乞陛下,稍念旧情。”
孙宸闻言大怒,指着何敬吼道:“大胆!放肆!——朕幸你何敬赐雨露,你不念君恩反狂妄。你于床笫侍奉朕,守持贞洁乃本分;朕位至尊君天下,如何能与你等同?不敬君上是重罪!”
何敬大哭道:“罪臣一心侍奉君王,未料痴心付薄情。陛下若舍弃了当年誓言,罪臣便即离开皇城,山高路远不复见!”
孙宸扭过头不看他,傲慢道:“何敬是朕榻上人,如何能放你离皇城?去朕之后生他心,再往旁人榻里钻?”
……
陈述之后悔跟他来看这种戏了,只听说是讲情爱的,没想到既悲苦又狂妄,看得他很难受。
然而梁焕却看得津津有味,还在那边评论:“这个皇帝演得不好,小家子气,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我也觉得是,”陈述之随口应和道,“哪有君王喜欢自己臣子的,太没规矩了。”
他这么一说,梁焕就不同意了:“君王怎么不能喜欢臣子了,四海之内都是王臣,照你这么说,皇帝就得孤独终老了?”
陈述之失笑,劝道:“别说这种话,再给人听见,多不好。”
天牢里,因为赶上了万寿节大赦天下,何敬被赦免了。但当孙宸来接他出去时,一提到贵妃,何敬就控制不住他的情绪。
“……嫉妒惊惧煎心肠,愧悔不敢侍君王。既恐在世生他心,臣便就此别陛下,千万不舍皆抛却……”
孙宸再次把何敬骂了一顿,最后说:“尔有不舍朕却无,去向何处尔自斟。”
听完这话,何敬膝行上前,一把拔出孙宸腰间的佩剑,照着自己心窝捅去。
台下一片唏嘘之声。梁焕摇头叹道:“谁编的这故事,真够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