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天球的生活圈中似乎不存在一个通行的时间计数。约有一半的球体相信时间是客观的。另外一半的球体中,一部分相信时间是主观的,一部分相信时间是客观但基于各种原因不可能被真正认知,还有一部分则对合并主客观或区分它们的差异性等话题颇感兴趣。对于种种事物的衡量,每个个体都有它自己的标准。各不相同的标准,因为对彼此的需要,最终完成了叫做翻译的工作。
姑且先用银球的时间吧。用银球的时间说,这天是统计历第四十四年一月二日的凌晨,天球传达了它第三次预警。
聚集在昭阳的球体数量已经超乎想象,它们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天球的内外上下,像是翻起来的泥土。站台上的弦列还在不停运来遥远光年的意识体。所有的球体都在奔忙,谁都知道一些事情即将发生或正在发生,不过谁都不知道到底会变得怎么样,于是新来的球体到了昭阳,也仍然按照原先的方式生活与徘徊。
等待“渊”的到来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大部分球体选择了时而运动、时而静止休眠的方式。
李明都亦是如此。等他再找到银球的时候,是一次漫长休眠过后第三次进入素覆盆尝试观察星簇中的动静。
那天就被称为一月二日的凌晨,他沿着黑球带他走过的道路重新来到了昭阳的最边缘。那是一片星簇以内、但类星天体以外的空间,一半的世界是永恒的活火,一半的世界是一无所有的虚空。
连接两个世界的只有喷吐的火舌,与火变成的星。火舌会冷却,燃烧殆尽的物质在分散中成了这边缘地带的簇中星。星星向着昭阳飞过的时候,它的尾巴向着相反的虚空挥发变长,犹如日初出时的雾气。而它一头扎进无限燃烧的电浆空间时,所有一切全部燃尽,只剩下一小片这无限大蔚蓝空间中泛起的异色涟漪。
因为没有其他星系的牵引,星簇整体的运动是静止或匀速的。所以这些新生的星星不总是会毁灭,也有不活跃的、按照既定路径永恒经行、不会与这唯一的大型天体发生碰撞的幸存者。因为引力扰动的关系,不活跃的天体大多是小的,有小行星,也有彗星。
银球正是在一颗冰结的彗星上。
李明都刚刚到达弦。它就侧过头,发现了来自弦的注视。
它说:
“你还逗留在这里做什么?”
李明都并不惊讶。在第二次进入素覆盆的时候,许多球体拒绝了他的窥视。他对银球说:
“对我来说,在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银球说:
“也许别的星簇还有其他的门。你可以一个一个找去看。”
他说:
“如果这里没有收获的话,我会去下一个地方。倒是你,怎么一个人独行了。另一个银球呢?它不在吗?”
现在的李明都可以笃定那两个银球应属一类。
银球稍微地从彗星冰壳边缘往上飞了一些。
火舌冷却下来的物质比大多数人能想象得都要丰富,聚变的火焰制造了包括氧、硅、铁、乃至比铁更重的许多元素。但彗星本身的重力不足以支撑它的聚合,在类星天体的辐射风下,存在一层不薄的尘埃。
尘埃似的雾笼罩在银球的边缘。银球注视着弦。在它的视野中,弦上跳跃着蓝色的波。
“它去我们的‘故乡’了。在故乡里,‘我们’可能正在第三次的肇始、发展与重新建立,这需要一年或者两年的时间。也许已经不会了,它会带来结果。”
肇始与发展听上去不像是在形容动物个体的词。
“那你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银球轻微地自旋,变成了一个像是望远镜的长方体。
“我和其他在这里的球体一样,都对快子飞船的到来翘首以盼,想要亲临直面。”
李明都左右四顾,确实存在为数不少的球体在彗星附近等待。而当他顺着长方体的方向看去时,十几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光线排成一列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校准光线吗?”
由各不相同的球体呆在星簇的不同角落,向着同一个方向——快子飞船的方向发出的光。他听说过这件事。
银球说:
“‘预言’是远处的预警,‘光栅’是近处的预警。”
“光栅……?”
这与他听说的不太相同。
但李明都并不急着询问。他抬头往那几道校准光线附近看去,同时略微转动了自己的茧。
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十几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光线排成一列,它们彼此离得很远,看上去很稀疏,像是从昭阳放射的光明被微尘反射而成的虚影。
但随着茧的旋转,一道蓝色的帷幕披着李明都的眼前。在某种交叠中,原本看不见的东西被重新赋予了颜色,天空顿时变成一道冰幕,横跨视野两端,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几乎穷盖了整个昭阳,流光缤纷,仿佛冰块折射阳光的七彩明亮。他立刻明白过来,他靠肉眼能见到的光线是在人类可见频段上同样发出了波。但在每两道广阔频段的光线之间,另有其他有限频段的光线。这些光线在可见波段上并不显著,对他而言,只能在茧的视野中窥得其一角。
“我听闻是用引力透镜来标记快子飞船。在快子飞船飞过时,这些光线也会随之扭曲。但是……引力波应该也是以光速传播的。那么这种效应能被我们观察的时候,快子飞船不也就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