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不自然地端起茶杯,脸上又没了半分温度,悻悻道:“果然胆大包天,不妨再说说,若是你,会怎么做?”
姬洛昂着头,闭目想了想,笼袖施礼,道:“顺势而为,人间自有功过定论。”
“你错了。”苻坚将送到嘴边的玉杯又放了回去,推到姬洛身前,一字一句道:“你该说,成王败寇,胜者书史。”
姬洛怎会不知这巧言解危,不过,他说不出口。
两人僵持,半晌后,苻坚挥手,让庾明真撤了武器:“明真兄,我幼时先生教我诗书时曾说过一个故事,这故事讲的是孔子见两小儿辩日。”
两小儿辩日,各执己见,各有道理,只是立场不同,无分对错。
“说了这么多不渴吗?喝茶。”苻坚的口气换成了命令式,看少年仍不动,他忽然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足金的牌子,“先前只是狗胆包天,眼下才敢称胆色过人。已经很少有像你这样的少年郎同我这般说话了,我很喜欢你,牌子拿着出关吧,算是替我四处瞧瞧,他日若你见过这十万山川风物,不妨再来长安一聚。”
听这话竟是放自己走?
如此轻松,还慷慨相赠,姬洛简直难以置信。但他不能犹豫,犹豫就意味着别有目的,非但如此,自己还要走得干干净净,头也不回。
有了这牌子,出入关隘倒是方便,姬洛起身揖礼一拜。
这时,庾明真忽然背过身去在苻坚耳边不轻不重说了一句:“主上,刺客尽数诛杀,有一女功夫了得,不过已被我就地正法,此地恐不安宁,还是早些回府吧。”
姬洛耳力一动,当即失色——
白忙活一场,燕前辈没走脱?竟然……竟然……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苻坚尊儒道,对手底下的人,哪怕是叛徒都很仁慈,但是感觉能杀人上位的,都不可能那么简单,所以说嘛,没那么简单哈哈哈……以我的风格,小洛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走啦哈哈哈哈哈……这也太侮辱君王的智商了……
不过笔力有限,对谈内容什么的,大家随意,毕竟历史背景,很难一家之言。
佛系楼主,随缘随缘。对谈什么的算过度,下一章继续走剧情。
第35章
“怎么还傻愣在那里,莫不是还想留下来‘煮茶论英雄’?”苻坚扫了一眼少年,脸上起了兴致,嘴中语气却不怎么好,“不过嘛,现在的你还不够格。”
口水从喉头滚过,姬洛终是平复下来,抱拳称道一声“多谢”,扭头向官道走去。
待人远不能见,庾明真这才一吐心中不解:“主上这是何意?”
“招揽。”苻坚漫不经心地说。庾明真与苻坚相识且护卫他多年,深知他脾气,自然知道这话当不得真。
眼瞅着没唬住人,苻坚的脸立刻跨了下来,“没意思,明真兄,不过是这小家伙有几句话说到我心里头了。”
“放他走便可,这点金牌恩赐他还受不起。”庾明真也算在他跟前挂了个半个闲职,自然知道这牌子的意义,如此草率托人,心中实在觉得不妥。
“这点你真应该跟景略学学。”苻坚按住他的肩膀,笑道,“我的牌子,不一定是福泽,也不一定是祸患。他若以为这牌子只做通关牒用,就是为自己埋祸根;若他识货,大胆留藏于己身,也算他有几分本事,我等他叩门再见!”
庾明真颔首,仔细咀嚼这话的意思,忽地又想到了别处,忙问道:“主上可是看出他有问题?”
“我不知道呢。”苻坚乐了,拖着散漫的步子走到桥边,将积雪的鱼竿抽回抗在肩上,毫不在意地摆手,“得了,这天气怎么这么冷,教人脚尖儿都冻麻了。把侍从唤来顺带牵两匹马,去看看那些个候在城外的死脑筋可有冻成冰棍。”
庾明真跟在苻坚身边,又觉得他话里有话自己回不过味来,愣是没懂。
苻坚见状,说与他宽心:“你不是也看出他中了定纯的‘惊变破合指’快死了吗,你知道该怎么做。”
“传令宗平陆和羽林中郎将,若他进长安,跟着,如有异动,杀。”苻坚说这话时,正在取下御用鱼篓翻看,人命说起来,也不过风云轻,“若他当真无心,放他走吧,生死有天命,与我无关……哟,今儿竟然有鱼儿上钩,赏!”
庾明真终究是个江湖人,虽然不浸淫权术,却目睹甚多,这平平语气说来轻松,却还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苻坚尊儒道,讲仁心,叛逆可恕,降将投诚皆来者不拒,可帝王终究是帝王,大赦时比谁都仁慈,杀人时绝不手软,看来真正让他倾心相对的人,这满朝上下除了王丞相,还有几何?
“再过些时日,景略也该班师回朝了。”
走出灞桥松林,看天色不早,姬洛不敢招摇向东门走与那两人再碰头,于是绕着城郭往西避开。
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后知后觉手脚乏力,勉强靠着一口枯树喘息,心头又恼又气:还是江湖人来得快意恩仇,这些弄权人心思九曲,活着不累吗!呸呸呸!
想到激动处,他转头对着老树就是一脚,树上的积雪晃荡下,噗噗砸在脚边。姬洛目光一动,跪地拨开方才的乱雪,发现竟然有只鸟窝一并抖落。
他心软,端着鸟窝上树往枝丫间放,勉强搁平,再退下来,蹲坐在地上。没过一会,果然有两只鸟雀飞回,对着自家窝棚瞅了两眼,嫌弃地摆弄一番,才又重新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