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可以!”她举起右手,用尽全部力气从木栏缝隙里往外伸,哪怕手臂被割出血痕深可见骨,她也死命往外挣,瞪大眼睛用匈奴话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杀人!”
“你以前学过匈奴话?”老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发力向上掰扯。
她疼得眼睛发红,浑身颤抖,却强撑着力气说话:“没有,但是路上听人说得多了,会讲上两句。”她壮着胆子骗了那个老人,实际上,她很有语言天赋,可再有天赋的人没有背景的支持,也会泯然众人,她很聪明,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虽然那身份背着耻辱和罪名,并不见得多讨喜。
老人松手,冷笑一声负手走了。
她怕极了,用头撞木栏,直到头破血流,整个笼子都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她仍不肯停下:“我可以杀人!我可以杀人!”
“我想活下去。”
“就她了。”老人听她声音渐渐微弱,这才点了两人去开笼子。
“送她去朔方,刺杀匈奴铁弗王,刘卫辰。”
……
桑楚吟仰头对着苍穹,将方才沉恸又怯懦的表情收起,换上了那幅带笑的假面,反问道:“我也曾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啊,你们都嫌恶我心思沉沉,只为自己而活,那你们可曾想过我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姬洛答不出,在那一刻他和这世间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只看到眼前的‘恶’,却没看到成‘恶’的过程。
“我是谁,名姓,样貌又有什么重要呢?反正我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他人的心中留下独特的倒影,你看到的是赵恒义吗?是枔又吗?都不是啊,就如你所说,你看到的,不正是我桑楚吟吗?”她摆了摆袖子,突然洒脱地笑了,“反正就快达到我想要的了,到这一刻,决不能放弃。”
未等少年搭话,桑楚吟向后一掠,飘落在院中枯草地上,盈盈一笑:“我不会和你抢八风令,所以,姬洛,刚才所说的话你亦别告诉他。”
先不说桑楚吟所为是好是坏,但就凭她翻云覆雨的性子,也不是常人能活出来的。姬洛跟着她落地,却一脸怔忡:“我确是自作聪明了,但我亦有我的原则,荆夔乃最后一丝防线,我不能眼见生灵涂炭,所以叛军之事,你也休怪我揪着不放。”他顿了顿,努力想出一个折中之法,“死结或许能变活结,前提是,你得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桑楚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恰恰如她这般杀出条血路活下来,又走到如今地位的人,更知生来不易,反而最讲规矩。她沉吟一刻,道:“这要从我和桑姿的身世说起……”
就在她准备追忆往昔娓娓道来时,门外传来几许杂音,屈不换一手拄着重剑,一手托着个娇俏姑娘,正奋力朝园中走来,边走还边嚷嚷:“哎哟,我找到了!找到了!”
桑楚吟溜到姬洛身后,屈不换见少年伫立原地不动,忙点了他的名又高喊道:“哎呀,姬兄弟,发什么愣,快来给我搭把手。”姬洛目光一动,发现他单臂托人确实吃力不够,脚步一动往前去,疑惑又警惕地问道:“屈大哥,你找到什么了?这又是谁?”
姬洛动了,桑楚吟心中有碍,不敢久待,轻功一展,调头往院子外飞去。
她背身离开时,屈不换就地半跪,让那昏迷的女子枕在自个儿腿上。一个大老粗,此刻眼中却溢满柔情,便是刮落的酒葫芦也闲置在旁不捡了。只听他激动地喊道:“枔又啊,老天垂怜,是老子的枔又啊。”
桑楚吟闻言气海一泻,差点从空中跌下,咬咬牙在假石山上借力一点,终是翻过墙头不负相见。
“刚才那谁?”屈不换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只看到一抹消失的白影,左右张望无事,又低下头来,顺口念了一句:“姓赵的那小子没来?正好,饭也别吃了,赶紧的,老子这一路没见着个人,哎,你先帮老子拿着剑。”
说完,他把重剑扔到少年怀里,将膝头的女子往自己背上送。姬洛看他一个人不便,帮着搭了把手,但却仍不改狐疑,不停打量:今夜还真是多事,这所谓的“枔又”姑娘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屈不换站起身来,托着女子的腿耸了把肩,东西南北各跑了几步想寻一处歇脚的厢房,但见庭院深深,觉得这姓赵的地盘多有不便,便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回林家村吧。”他正准备回撤,脚下一崴,连‘哎呦’两声,“什么玩意儿,硌脚得很!”
屈不换抬脚来看,底下闪过两道金光,他伸腿毫不犹豫踢了开去。姬洛瞧清此物,正是那日成衣铺前摊上的物什,一时憾然,正欲开口长叹,却被背上悠悠转醒的女子抢了先:“哎,好可惜啊,这金钿桃花碎了。”
是啊,碎了。
姬洛抬头避开,但见寒风吹熄灯盏,假山石八角亭上黑漆漆一片,方才的孔明早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0章
太和六年,正月初一。
江陵城雪停,日明风和,上上吉。
桑楚吟点卯即起,沐浴焚香,以赵恒义的身份行继任典。待辰时众宾至川江舵,她穿着礼服迎风破浪,执鳌头杖,于大江前祭祀水神,接任四劫坞第四代总舵主之位。
众长老饮酒洗身,弄潮儿挥旗翻江,桑楚吟立誓,自即日起,三舵归一,合而为生死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