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已灭,仇池既亡,西蜀安定,只要代国归秦,自此后苻坚将雄踞北方!
姬洛心中不免叹息,此计绝非短时间落定,必然经过长久考量,只怕那位“智盖诸葛”的王景略王丞相早留下了治国良策和“定北伐南”的大计,在其死后,亦是搅动天下风云。若代国当真覆灭,南方岌岌可危!
“别担心,我帮你!”姬洛站在冬瓜身侧,左手落在他右肩,轻轻拍了拍,语气十分坚定。他定定瞧着灯油里的纸灰,心中暗道:子章兄,我们很快将会再见。
冬瓜按住姬洛的手背,脸上露出笑容:“冲你这句话,上酒,我们好好痛饮一番!”
孔雀回了屋子,拆下竹筒,展开纸条扫了一眼,随手搓了个纸球扔在妆奁边,取出身上带着的银匕,亲手打了水,配了毒,将其浸泡在金盆中,而后摘下腰上的藤鞭,伸脚踏在白墙上,一边压腿拉伸,一边叫麻雀备酒。
今日,他难得没有发疯,还有几分高兴,因而在师昂端来两盅甜酒时,他非但没嫌弃数落,甚而亲自跑了一趟厨房,换了两坛烧酒。
“麻雀,干完这一单,我们就能成为人上人了!”孔雀把酒坛一甩,哪里是斟酌,分明是泼水,两口大碗瞬间给满上,飞溅起的酒花沾湿了师昂前襟,师昂不由得低头瞥了一眼,眼中难掩嫌恶。
孔雀端碗,一口饮尽,师昂则捡起那张字条,看了一眼,轻声说:“这个人可不好杀。”
“没有我杀不了的人!”孔雀醉酒,口气非常狂妄,“十年前我还是任人宰杀的畜生,谁能想十年后我却成了索命鬼,我偏就是要叫所有见过我的人都心生畏惧,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贱!”
“如果死了呢?”
孔雀睨了一眼:“谁不会死?”他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目光透过支起的竹窗窗缝,落在对面冬瓜的门前,续道:“呸!怕死的人就不该来当杀手,杀手不需要假惺惺的善良,有钱就赚,有任务就接,怎么,你怕了?”
师昂端起酒碗的手一僵。
“越胆小的人越容易撞鬼,越是怕死的人死得越快。如果你失手,我不会救你。”孔雀当他畏缩,眼睛一眯,眼尾一挑,露出轻蔑和鄙视,嘴巴上狠狠耻笑,“别说我给你穿小鞋,我们这一脉传的就是个‘拼’字,拼争,拼命,拼死拼活!”
看他醉了,师昂伸手欲将他扶到榻上,却被孔雀一把蛮横推开:“没规矩,行前酒不懂吗?不醉不归!”
师昂放手,定定地看着他:“这么拼,不知你老东家死得有多惨?”
“黄雀?哈哈哈,也没有多惨,就是被碾成了肉泥,”孔雀放下酒碗,用右手拇指摁着太阳穴,抿着唇,脸上露出苦涩,“他这个人啊,心里头很有些想法,就是时运不济,没碰上好年岁。”
“入这一行,本是为了攒几个钱救她妹妹,不过钱还没攒够人就死了,最后作罢,散尽多年积蓄贴补穷人,最后南下想投奔朝廷,可惜因为出生,被拒之门外,最后又灰溜溜调头,重拾杀手,专杀胡地汉官,可惜,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下。”
孔雀站起身,碰翻了酒盏,踩着碎片,摇摇晃晃走到窗边,挥袖指着冬瓜的屋子,啐了一口:“死了都活该!他妈的,跟这个死胖子一样,做杀手就做杀手,只管杀人就是,讲什么个性,讲什么人情、恩义、道德,王八羔子!死了我连收尸都不会去收!”
“并不是每个人都爱杀人。”师昂冷冷地说。
孔雀却毫不在乎:“反正我不想再过苦日子,只想成为人上人,用命换我也愿意。”
“命都没了,怎么成为人上人?”师昂蹲下身,端来托盘,仔细将酒盏碎片收捡。其中一片压在孔雀的靴子底下,他没挪脚,拿不出。
那个花衣白面郎听见他说的话,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最后抬脚,退了一步,右手拽着竹帘,左手抓起桌上的酒坛,直接仰头倾倒:“没有命,我还可以活在江湖的传说里,永垂不朽……”
师昂捡拾碎片的手一顿,轻声叹息。
孔雀蔑笑:“有什么好叹息的?若不能如此,难不成要像黄雀那样,寂寞无名?呵,名?别说名了,死后无全尸,连殿中的案卷都被烧了,他在这个世上是当真一点儿痕迹也不留,我才不要那样!”
“也许他的亲故旧友还记得,记得,就不算泯于尘埃。”师昂趁机套话。
“亲故?双亲早亡,唯一的妹妹又惨死,他哪儿还有……不,我想起来了,黄雀他妹妹有个儿子,下落不明,后来他多番打听,才知道这孩子被人给抱走了,想他死前还十分惦念这个外甥。”
师昂问:“被谁给抱走了?”
孔雀没有答话,转过身来,紧紧盯着师昂的脸,呵出一口冷气:“你问这做甚?你是他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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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姬洛也在和冬瓜喝酒,江湖里的人都有各自的信奉,这种酒,又叫行前酒,摔碗为证,用来壮胆,也聊表死志。
姬洛发现,冬瓜在喝酒时老看着窗外,不由道:“他和你一样也接了朱漆任务,恐怕亦是九死一生。”
“千秋殿里,没有哪个任务不是九死一生,钱那么好赚,就不会路有饿殍,”冬瓜心有戚戚,“当我还是个庖厨的时候,人吃人也不是没见过。”
姬洛忽然问:“你当初选我,是因为我认识麻雀?可惜,我似乎并没有给你带来有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