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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一处空地,姬洛敏锐地察觉附近有风声灌耳,旋即落地,放缓脚步,朝四周轻声一叹:“打从斩家堡开始,你便一直没有现身,是想误导我疑你坐镇长安,实际上,真正负责长安的人,是霍正当,只不过,他眼下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并且一定,没有和你打过招呼。”
“临川宴上憾然未曾交手,你说,眼下我若和你师兄对上,谁的胜算大些呢?”
姬洛才不会那么傻,白白冒险,之所以故意刺杀风马默,不过是为了把毒蛇引出,再逼姜夏牵制这位智将大人。退一万步,就算姜夏不顾忌自己,也要顾及他大师兄。
只是,姬洛把自己位置放得很低,可对姜夏来说,却截然相反,当他发现姬洛用生命作赌时,竟有些方寸大乱:“是你故意诱使宁永思放出的消息,你根本不是在帮她!”
“怎可一直任人摆布?”
姜夏人未现身,传声已至:“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根本不知道你放弃的是甚么!”话一脱口,他才惊觉自己失言。
满盘棋局本是精妙,怎奈被姬洛突来异子杀破,本以为这一次和以往一样,姬洛在他的掌中,可如今才发现,反倒是自己早已在局里。
姬洛虽感疑惑,却仍继续前行,并没有四下寻迹,当下有燃眉之急,抓住姜夏也没用,还需要用他来借力打力:“少自作聪明,你有你的坚持,我亦有我的坚持,或许你认为我不该放弃的,从来我都不屑一顾呢?”他将决明剑在袖下一挽,一字一句道:“棋子已然布下,你现在还弄不清楚,谁是主,谁是客吗?”
他竟是终于反客为主了吗?姜夏没来由打了个寒噤,目光自暗处,死死锁在姬洛身上。
但很快,姬洛奔逐起落,消失在他所见之外,走时最后留有一句话,像把尖锐的刀,直刺要害:“噢,也许只是话讲得好听,谁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毕竟,像宁永思那种夹带私货,只为成全私心的,不是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姜夏咬牙,想喊,想解释,甚至有那么一刻想剖心自证,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垂下手臂,将丝刃收了回来。
姬洛已离去,且离他越来越远。
千算万算,姜夏没有算到霍正当会因为宁永思散布出去的,不知真假的一句话而贸然前来救人,或者说,也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完成秦翊的遗愿。
世上所有人都觉得秦翊这个刀痴,并没有那么在乎刀谷的生死,以至于为托庇剑谷而入赘,又四海茫茫,到处寻铁锻刀,其实,他只是从未向旁人甚至妻子,表露过内心的痛楚,只在一次酒后向挚友坦言。
霍正当当初虽然利用了喻楚楚,但却也真的想为秦翊报仇。所以,在他发现六星有异动,且冀北谣言横生时,他终于坐不住了。
狡狯之辈心中,也有留存的净土。
姜夏面无表情望着西方,既觉得惊喜,又觉得荒唐。
姬洛这一出阳谋,无论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宁不归未死的消息散布出去,引来霍正当,如果没有风马默,姬洛就会想法子和刀谷的人在这里伏击,将霍正当捉住,可现在多了一个风马默,随时有同归于尽的可能,对于姜夏而言,不管是为了姬洛,还是为了大师兄,他都再不可能放下手头一切,只能听从摆布而选择救人。
但姜夏并没有立即行动,他也在赌,在赌苻坚——
和风马默谈妥条件后,姜夏便让公输致暗中将霍定纯放回长安,并刻意透露出风马默对姬洛的误会和穷追猛打,因而霍定纯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替姬洛作保,陈述泗水所闻,并上疏表示叛变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那一日苻坚并没有表态,而是将霍定纯遣退,自己独自去了当年姬洛的长安府邸,在庭中站了片刻才离去。彼时的宅院已封,荒园绿植葳蕤,庭草青青。
而后,每隔数月,或是心烦意乱不得解之时,他便会再步入小院,只是从不去寝卧之地和书房,只在荷塘边独坐,偶尔会想念姬洛在此吃莲子时,说的甜苦之论。每每那时,心中便更加坚定,苦尽则甘来。
当年的管事在事发后,便被革职遣往别处,连圣君一面也未曾得见,今次苻坚常来不便,才着人复职。
在湖边寻到眯眼小憩的苻坚时,管事作礼,冒昧将他引去书房:“当年姬公子离去时,曾有托付,卑职如今着人打理府中上下,又将东西找了出来。”
苻坚摆手,令他呈上,可人前脚走,他后脚便跟了去。书房内一应物什照旧,只是案上多了一只锦盒。
盒子里是一颗孕蝶而生的蛇腹宝珠,还有已经干瘪的莲子。苻坚伸手取珠,未曾想那小玩意儿竟然有两层,珠离其位后,第一层错开,显出第二层中放置的那枚从逢老太公处赢来的木刻。
当初替白慕生赢来的东西,也永远留给了他。
“智将现在何处?”
“这……”
苻坚匆忙打断,摆手道:“你不必说,去,把泉将找来,孤有一道口信要交给他,另外,让羽将把风马默的位置告诉他。”
泉将霍定纯带着苻坚的指令离开长安时,寝食难安的霍正当也快马东去,他不明白口信为何,当知道由泉将亲自出马,则有可能救人生,也可能致人死。
刀谷的香火,不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