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姬洛。”姬洛架着他,咧开嘴突然无声笑了,“是个逃犯,你怕吗?”
“说笑了,大奸大恶之徒可不像你这样。”大抵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文士壮着胆子,把手绕过他的脖子,“在下姓燕,名凤,你亦可称呼我子章。”
姬洛瞥了一眼地上的旄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燕凤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奈地长叹一声,把没说完的话补完:“我乃代国左长史,奉旨使秦。”
代国南邻秦国,东接壤燕国,现任代王乃是鲜卑族拓跋什翼犍,苻坚攻燕,而燕、代掌权者又同出一族,换谁都能看出此时政局微妙。
中立国,不好干。姬洛笑了:“大人确实不能死在这里。”
燕凤眯着眼,问:“姬兄弟,你又是逃什么?”
姬洛反问:“我说苻坚要杀我,你信吗?”
“我自长安府出,沿途未见有追捕你的榜文,姬兄弟,你为什么不说实话?”燕凤摇头,显然不信。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正巧路过几株果树,长势喜人且色明味香,姬洛趁手摘了几个,扔给他:“不信就算了。出了峪岭,大人最好去寻秦军庇护。上位者一向要师出有名,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惹祸上身,要杀你的另有其人,极大可能是代国或者燕国的人。”
秦陇南下入蜀险要,东西关隘必有重兵,唯有北上,能拼出一线生机,姬洛北行,就是看重代国位置特殊,想借道出秦,避开秦燕大军和苻坚的暗中追捕,返回邺城。救这人已是铤而走险,眼下绝对不能再加拖累。
燕凤浑似没听到他的话,反而伸手将姬洛手中的果子打掉,板着脸略有迂腐:“这果子长得这般好,该不是山中人家种的吧,读书人,不能窃!”
姬洛叼着半个果子四下觑看,半点人烟都没瞧见,心想:若这附近有人,那群刺客又怎么会选在此处动手,是嫌知道的人不够多?
想着,便当着燕凤的面把一整个果子吞了下去。
“这……”燕凤脸都绿了,饿着肚子闭着眼,摇头晃脑背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1)”
等燕凤反复诵读完后睁眼,一只大野兔子在他眼前蹬腿,被唬得小退半步。姬洛笑着:“这总该不算窃了吧?”
“怎么不算。”燕凤笑着诡辩,“窃人是窃,窃山就不是窃了吗?”
这次,换姬洛失笑,才晓得他还为果子的事情撒气:哎,这些个书生,有那么小气?
两人同行,燕凤甚是好玩,张口闭口这也是读书人,那也是读书人,姬洛听他叨叨久了,越发觉得哭笑不得。时而捞个会心一笑,这笑不得了,姬洛心中渐渐拨云般清明,仿如三月春晓,那夜风雪后心中的阴冷和恨意逐渐彻底消散。
心境转好,姬洛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刚救人时的冷硬。
翻过最后一个山头时,燕凤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望着谷中山花烂漫,他不由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姬洛,悠悠笑着:“姬兄弟可知,‘时过于期,否终则泰’哟。”
姬洛向阳而默,迎山色春光满怀,不由也心怀舒畅,回首时又见燕凤思忖不语,心中一通,这才服他大智若愚。
“长史大人。”
燕凤看他突然凑上来同自己说话,心中一跳,觉得有些不妙:“何事?我俩也算生死之交,都说了叫我子章。”
“子章兄,读书人还有什么不做的事,不若一并说来?”姬洛微眯着眼,道。
“这……”燕凤一怔忡,脱口而出,“唔,唯女子与小人,做不来,做不来!”
一日后。
秦国边境彤业镇,代国人与秦国人混居,当中少了一对难兄难弟,多了一对出外省亲的代国姊妹。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女装大佬,女装大佬在后头还没出来,捂脸(w\)
注1:引用自《孟子》
注2:时过于期,否终则泰:出自《吴越春秋·勾践入臣外传》
另:建元是秦国年号,建元六年=太和五年
第38章
“出了这座城,过了界碑,就是代国了。”燕凤演个娇柔的小姐,两手挽着姬洛的袖子掩口笑着,竟然学得有模有样。
彤业镇中,这位左长史大人本可以就地求援,然而却偏和姬洛做这荒唐不羁的事儿。使臣被刺是大事,依常理不但要上报,而且秦军理当护送其入境,且少说要送过三关,待代国派人来迎。及此,不但能显示大国风采,还能装装样子演一出两国相亲。
可眼下偏卡在政局敏感的节骨眼上,牵涉到朝堂权谋,何事都不能一言蔽之。燕凤也不是个空有其表的人,招摇回了代国,最多就是省了一路麻烦,可也恰恰失去了拔出眼线的机会,他授命襄助代王,自然要为君上多思量一番。
这番周全的思考,姬洛还是出彤业镇时才品过味来。燕凤给他上了一课,乱世自保,光靠聪明还不够,还要有足够城府,还需能借力打力,借势而为。
虽然靠瞎话编排镇上的婆子化了妆,但男人装女人,并不是那么好装,姬洛这身量未开还是少年的姿态,倒有几分得天独厚的条件,可燕凤一昂藏男儿,就不太好说了。
因此,姬洛看着前方蒺藜栅栏,身子崩得笔直,道:“前面就是边军了,这万一被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