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仁先生可不就是出师未捷,寂寥一生吗?此时不幸被他言中,姬洛心头也浮起一抹哀意。
左飞春忽地持剑拱手,正色道:“勉勉强强凑个同门,在下‘风雨细剑’左飞春,两位小侄不弃,可唤俺一声左叔。”说着,他顿了顿,单单打量了姬洛两眼,接着道:“你方才这样警惕,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俺在夔州待了多年未出,随便打听就知道了,俺没有糊弄你的道理。”
之前听巧雨提起左飞春,此人确实在本地诨名在外,且从时间上来说,他方才先提到剑谷比剑,十几年没动剑,远了说不大可能参与暗杀曲言君的行动,而从近了看,没离开夔州,自然也不可能在白门破明什和尚的功法。
姬洛想了想,挑挑拣拣把曲言君与燕素仪之死简单说了,并追问道:“敢问左叔,您手中那块八风令可还在?”
“并不。前阵子听人说八风令出世,俺就该知道事情不妙,偏俺还在这一方小城活得跟条鼻涕虫似的,真是白长了岁数。”左飞春摇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脸上无泪,但眼眶中却含着水花儿,清亮得人不敢直视。
“当年俺携令入蜀本是要去寻成汉的一位传天师道的道人,可俺玩心重,不惜武,却一生爱剑,过剑门关时俺斩了一伙贼盗,佩剑不甚折断,恰好打马过云深台,为其传闻所迷,便斗胆上剑谷拜谒七老之一的喻灵子,想求铸一宝剑。”
“彼时喻灵子闭关,俺求之不得便赖着长住,正逢剑谷大选,目睹迟虚映携风流剑脱颖而出,一时技痒,便当庭与他赌剑。俺本想借此赢他神兵,可没想到一招败北,丢了脸面铩羽而归,出谷之日迟虚映追来,将这把细剑交付俺手,这不是打俺的脸吗?俺一气之下,便将八风令扔给了他,萧然而去……”
后面的事也能猜出个七八,左飞春不但弃令而去,躲在夔州南浦县城里浑噩度日,且心魔已成,已失剑心,十年武艺再无精进。
不过跟人赌气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赠人这事儿,姬洛实在无言以对,不由替那泗水楼中楼的楼主汗颜——这九天令使们都是些什么奇人怪人哟!
听完故事,屈不换这才明白过来,自家老爷子那么个不修边幅的武痴居然有这等来头,什么泗水楼中楼,什么九天令使,听起来全身起鸡皮疙瘩,而自个儿也从无干路人,卷入八风令的争夺。
他一边跑,一边掏出酒壶猛灌了几口酒,道:“你们说的八风令,是不是老子那武痴师父也有一块?”
姬洛和左飞春纷纷侧目。
在鹿台的这些时日,姬洛和屈不换在后院下房里同寝同卧,若醉鬼身上带着这物什,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因此姬洛自然而然将线索落到了侯方蚩身上。
但左飞春不同,言语中他对侯方蚩多有调侃,像是极为相熟的老友,更清楚这武痴的脾气,于是冲屈不换问道:“你师父离开的时候,可有留什么东西给你?”
“并无,他乃是不告而别,不然我也不用苦寻多年。”屈不换摇头否认。
左飞春有些失望。他搞丢了自己的八风令,此刻后知后觉羞赧懊丧,想将功补过却没个机会,不由长出一口气,凸着眼珠把嘴唇往里一吸,突然一阵茫然。
“慢着!”屈不换奔过一棵大树绕臂回身来了个急刹,忽地一拍大腿,解下肩上的重剑冲左飞春摆了摆,道:“不过这把重剑倒是我师父给的,凑了个出师礼。”
“我看看。”
左飞春走近,伸手拂过剑身,姬洛也一并跟了过去围观,两人都没看出什么特别。此剑长有三尺,宽约两掌,两刃未开,剑柄缠着缑带,剑身形制古朴无纹,最多就是两面刻字有些惹眼。
“天柱,地维?”姬洛指着那四字念出口,却不得解,遂问,“屈大哥,你这把剑有名字吗?”
根据古书记载,天柱、地维都是维系天上地下的扶持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刻在宝剑上最多也就是取个‘剑刺青天’的意思。
“老子又不是读书人,不爱瞎起名儿。”屈不换收了剑,又背回背上,瞅了一眼磨磨唧唧的姬洛,道,“我就唤它‘老哥’,我的武器就是我的兄弟。”
左飞春摸着下巴赞道:“有风骨!”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水袖突然抽过来,照着左飞春两颊啪啪要扇:“不晓得是谁在南浦城里混得跟坨狗屎一般,还学人说风骨,我呸!”
十七娘在前头岔口,横眉竖眼,叉腰耸肩,见左飞春滑嫩跟条泥鳅似的躲了去,又揪着姬洛和屈不换骂:“你两个站桩木头吗?咱在这儿林子头是逃命,可不是来曲水流觞的!”
瞧她雷声正大,三个男人都哂笑一番,左耳进右耳出,默默跟着继续跋涉。
跑了一天一夜,诸人行到奉节,脚下是鱼复县,前头是白帝城,外面汹汹江水千年奔流,万古不绝。赵恒义提议过江下荆州,取两点原因,其一,荆州下通湘赣,东达江淮吴郡,出路多;其二,不说四劫坞据点在此,便是云梦大泽中的帝师阁,就足有震慑之威,这些流氓兵卒,自然不敢造次。
几个主事儿的人一合计,由十七娘拿了拿主意,决意趁夜寻船家从夔门渡江。
沿江多渔户,十七娘和左飞春在夔州久居,方言人情更通,便趁夜敲门借船,鹿台的姑娘纷纷摘下首饰珠玉,为游说集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