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乍听父亲病重,又知道他为自己操心至此,一时也担忧愧疚至极,并不反驳他大哥的话,只是低着头,年轻的胸膛微微起伏。半晌后低声道:&ldo;父亲他……真的不行了吗?&rdo;
刘襄叹了一口气:&ldo;尽人事罢了。&rdo;而后又道,&ldo;我这次来,父亲交代了一桩要事。你二十一了,婚事不能再拖,父亲的意思是命你求娶一位吕氏的姑娘‐‐&rdo;
&ldo;什么?&rdo;刘章几乎不能置信,猛地抬起头来,&ldo;这怎么可能?大哥,你明明知道刘吕两家势同水火,我恨死了那些人,怎么可能娶吕家的人?&rdo;
少年激动大吼的模样并未影响到刘襄,他仍旧是平静的,几案上的烛火在他清隽的脸上投照了一层暖黄色的光。
&ldo;愤怒又有什么用呢?&rdo;刘襄直视着自己的弟弟,语调无波无澜,&ldo;你杀了吕央,赵王一家不还是死了?大臣们阻拦,吕氏不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封王?&rdo;时势如此,在机会还没到来的时候,所能做的唯有引导、静观,甚至顺从。
刘章理解不了那么多,他可以在冲动之下借着酒令杀人,甚至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远远避开那些人,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跟自己痛恨的人朝夕相处地过一辈子。这少年爱憎分明,偏偏被逼到了爱与恨都无法主宰的境地。
然而对上兄长平静的目光,刘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齐王昏懦,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吕氏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地活着,他从小见到的就是吕家人轻蔑不屑的嘴脸,甚至宗室里的人对父亲的性情也颇为鄙夷。他只好将自己活成了一副刚强勇武的模样,性烈如火,好让别人不敢再小瞧他们一家。
而刘襄就像是水,总是能在他克制不住要闯出大祸的时候及时扑灭他心中的烈火。刘章自小就尊敬他,崇拜他,自然也信赖他。
刘襄的语气无疑是郑重的,这恐怕不止是父亲的主意,更是他的意思。刘章几乎没有办法表示反对。
他想到了阿练,想到了自己曾亲口向她承诺过婚姻,后来却因着不想与吕氏沾惹上关系而背弃了自己的承诺。而如今却要娶一个真正的吕氏女,他算个什么呢,笑话吗?
少年觉得心里痛苦极了,为着自己曾倾心爱过的姑娘,也为着如今的处境。眼眶通红着,低下头去,不叫自己的兄长看见。双手却死死地攥住,胸膛剧烈起伏着。
案上的烛火静静燃烧着,有蜡泪滴落,室内一片静默。半晌后,刘襄站起身来,走到刘章的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ldo;我知道你现在一时没有办法接受,但是你得明白‐‐&rdo;他直起了身子,将手背在身后,语声寂寥地道,&ldo;活着,比什么都重要。&rdo;
……
四月,长安城中迎来了一桩不小的喜事。
朱虚侯娶亲,新娘是康侯吕禄的女儿。吕禄与吕彻是异母兄弟,只因为人庸碌,一向不怎么引人注意,但到底是吕后的亲侄儿。他嫁女,嫁的又是素有勇武之名的朱虚侯刘章,所以婚礼当天还是吸引了长安城中众多的达官贵人前往观礼。
大长公主身体微恙,没有来参加婚礼,阿练就跟着张信的妻子坐在同一张长案后面。
婚礼是在晚上举行的,吉时至,新人在仪官的唱贺声中缓步入内。朱虚侯自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他身旁的新娘也是一身喜服,聘聘婷婷,容颜娇美,两个人看上去很是般配。
阿练难得见到这样的喜事,不由感到新鲜,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仪式。等新人回房,她跟身旁的程蕊说了一声,起身在侍女的陪伴下去更衣。
走在过道上,身后却有人在叫她。
阿练转过身,却见明明此刻应该待在新房内的朱虚侯走了过来,向她道:&ldo;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rdo;
四处灯火明亮,他站得并不近,显然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阿练点点头,让侍女退到一旁,让他:&ldo;侯爷请说。&rdo;
少女的眼眸纯净而坦然,这让刘章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对她来说几乎是一种轻侮,但他的心里太难受了,有些话梗在心口,想让她知道。
&ldo;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避着我,想必还是在怪我当初背弃了你。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我……&rdo;他吸了口气,继续道,&ldo;我当初是真心想要娶你的。&rdo;
阿练微微蹙眉,她以为这事早就过去了,而且看刘章的样子也不像是对她上心了的,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还未开口,就听刘章接着道:&ldo;我今日娶亲,娶的却是吕家的姑娘,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你不知道,刚刚拜堂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当初没有那样伤你,是不是今天站在我身边的人就是你了?&rdo;他似是也觉得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了,苦笑了一下道,&ldo;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对你不起,所以想来说一声,若是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告诉我,我能帮的一定帮。&rdo;
阿练没有想到他的心结这样深,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双手交握着,沉默了一会儿,等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才看向他,语调柔缓地道:&ldo;侯爷,其实你不必这样。当初我确实是有意嫁你,但是目的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单纯。说实话,我看重的其实是你身上那种一往无前的气概,我想与你合作对付吕氏‐‐具体原因我不方便明说,但是这才是我那么快就答应嫁给你的原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