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房门外是一道木栏杆组成的走廊,寒冬里夜色朦胧,我只能依稀看到&ldo;进士第&rdo;大致的轮廓‐‐宛如一座古代坟墓。
忽然,我感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我颤抖着缓缓扭过头去,把目光投向隔壁的房间。
窗户里透出一线烛光!
天哪,我差点没叫出来,这应该是一间空关着的屋子,怎么会半夜里亮起烛光呢?里面有人吗?会是谁呢?是小枝吗?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强忍着恐惧,先用唾沫舔湿了手指,在窗户纸上悄悄地捅出了一个洞眼。
我的脸缓缓地靠近窗户,眼睛贴在窗户纸的洞眼上。洞眼的大小正合适,我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在一张明清样式的梳妆台上,点着一支蜡烛,烛光幽暗而闪烁,照亮了梳妆台前的一个背影。
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但她正好背对着我,梳妆台上虽然有面镜子,却被她的头遮挡住了,所以我无法看到她的脸。从她的后面的体形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棕色的木梳,正在缓缓地梳头发呢。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在烛光的照射下发出光泽。她微微侧着身子,右手拿着木梳,左手抚着头发,如黑色瀑布般垂在身体的一侧。她就这样一直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全神贯注地梳啊梳啊‐‐
在这古老&ldo;进士第&rdo;的寒冷夜晚里,我在一个窗户纸上的洞眼里,看到了这么一幕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我真的害怕我会忍不住大叫起来?我悄悄地退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我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抹去了额头的汗水,但还是不敢出声‐‐因为那个女人就在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就不敢睡觉了,我静静地蜷缩在木榻上,虽然紧闭着双眼,可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起刚才那副景象。
她是谁?
第二天清晨,在古宅的前厅里,小枝正等着我吃早饭。
我轻声地说:&ldo;荒村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既让人好奇,又让人恐惧。&rdo;
&ldo;嗯。&rdo;
&ldo;小枝,昨晚的笛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害怕?难道怕那笛声会引来孤魂野鬼?&rdo;
但我还是不敢把后半夜看到梳头女子的事情告诉小枝。
&ldo;嘘,声音轻点!&rdo;看小枝那幅表情,就差把我的嘴巴给堵起来了,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大厅中央的画像,画像里穿着明朝官服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我们。
&ldo;你害怕我们的话被他听到?&rdo;
小枝不置可否,她似乎对画像里的人十分畏惧:&ldo;我当然不会相信传说中的鬼魂。但这里是荒村,和别的地方不一样。&rdo;
&ldo;荒村有鬼魂吗?&rdo;
&ldo;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荒村有自己的习俗,你就不要多管了,还是快点吃早饭吧。&rdo;
上午,我想到村民中间走走,却被她拼命地拦住了。她说带我到村外去。
终于回到了天空底下,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飞快地向前跑去。荒村中家家户户似乎都关着们,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老人拄着拐杖,坐在门前的古老竹椅上,时而盯着雾这个外来人。我尽量必看他们的眼光。她领着我从一条小路出了村,没有人发现我们。于是我们干脆朝海边走去。
我在荒凉的海边原野上飞奔着,只听到风从耳边呼啸着掠过。当我回过头来才发现,进士第已经被我远远抛在身后了。遥遥望去,那栋建筑正孤零零地立在荒地里,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荒凉。忽然,我想起了一本书的名字‐‐麦田里的守望者,只是把麦田换成了海边的灌木和荒草。
我和小枝沿着昨天坐着摩托车来的那条小路,走上了一处高高的山岗。这里正好可以向四处远眺,东面的海岸线曲折地延伸着,海边耸立着许多悬崖和礁石,再往上就是荒村所处的荒原了。在那片荒原的其他三面,则分布着许多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地理上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单元。
我想这里景色一定会让我终生难忘。最后,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大海上,远方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我甚至还能看到海平线,在水天相交的地方,似乎隐隐约约地有几座小岛的影子。只是奇怪的是,在我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竟然看不到一艘船,也见不到任何人烟,只有几只海鸟从空中掠过。
下了山岚,我们来到了大海边‐‐黑色的大海。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海水的气味。自从来到这片荒凉的海岸,我第一次离大海是如此之近,那感觉无与伦比。
这里见不到常见的沙滩,而是与海岸犬牙交错的礁石与悬崖。在近岸的海水里,有许多黑色的礁石露出海面,我猜在海面之下,也一定隐藏着不少危险的暗礁。也许,这就是见不到一艘船的原因,没有任何船只敢驶近这片海湾,无数的暗礁会让水手们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眼前这番景色,我突然想起了一幅著名的油画‐‐《死之岛》,作者是十九世纪的瑞士画家勃克林。画面中一座四面被海水包围的孤岛,高高地突出在水面上,到处都是怪石和悬崖绝壁,在几乎令人窒息的阴暗背景下,一艘小船划向岛上,一个白衣男子正静立于船首‐‐他代表着死神。这是勃克林一生中最精彩的,也是最受争议的作品。几年前,当我一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被震撼住了,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审美,深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