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所以他只是小心地将她放在床边,掀开轻软的棉被,把怀里的囡囡放了进去,替她盖好被子,一点没露在外面。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在床沿,用指尖轻轻拂开散在她脸颊上的几缕发丝,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起身。桌子上的日记本还摊着,他自然也看到了。那么浅的心思,脸上都藏不住,还要写在日记里。江庆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日记本,悄无声息地走了。教我如何不想她第二日早餐时,荏南磨磨蹭蹭地坐到了江庆之旁边。她看似是在专心喝牛奶,实则不时地从眼角悄悄看着大哥,连嘴唇上长了圈白胡子都不知道。江庆之岿然不动,专心用着早餐,吃得极快,完全不顾她小猫似的眼神。眼见大哥快要吃完离席了,荏南有些着急,唤道:“大哥……”江庆之终于正眼看着她,等着下文。荏南却有些忸怩起来,江庆之难得有耐心,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她快扭成了个麻花。“大哥,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江庆之挑了一边的眉毛,她主动拦住他,却问他有什么要问她的?“没有,我出门了,上学别迟到。”说完,他便起身绕过荏南真走了,荏南急忙伸手,慌乱中抓住他的小指,急急发问:“大哥,过几天就有舞会,我也要去,你昨天答应过囡囡的。”江庆之看着这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小囡,明明说的是乖一点才带她去,她都还没好好表现,这才第二日,便憋不住来讨利息了。他想屈指敲一下她的脑门,但小指被牢牢握在她小小的手心里,那么一点力气便如千斤重,让他难以狠心抽出来,所以只是嘴上说了下她:“我答应的是,等旗袍做好后,你如果乖一些,我再带你去。”荏南嘟着嘴,委委屈屈地松开了指头,抱怨道:“大哥欺负人!”她站起来便要往外奔。江庆之一下抓住了她绑在后面的麻花辫,把这不听话的坏囡囡按回椅子困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说:“怎么这么不听话,把早餐吃掉,老实去上学。”荏南拽着自己的麻花辫,无奈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糯糯地讨价还价道:“大哥,那我乖乖吃早餐,保证这个月再也不赖床不迟到,你就答应带我去嘛,我想一起去。”今日明明都28号了,还是四月,她的算盘倒打得好。江庆之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荏南到底有些心虚,低下了头,露出头上小小的一个发旋。他放开了手,让辫子落了回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便要走,急得荏南一下转过身来半跪在椅子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心一意地望着他,非要等个答案。与江庆之共事过的人都知道,他从不受人胁迫,一旦决定就绝不让步。“不迟到就带你去。”到底拿她没办法。荏南一下子笑得眼角弯弯,当即便要蹦下椅子离开,被早已料到的江庆之一把抓住。“脏死了。”他一边教训,一边伸出手,用拇指擦掉她唇边的一圈奶渍。荏南得了应承便老实受下,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今日课程满满,且都是要紧的课,英文、法文还有算术,幸而下午还有个沙龙,让她钻了空子,拖着萧竹同她一起翘课去了永安百货。今天这点时间只够去一家百货商店,过年的时候荏南从大哥那里得了不少永安百货的独家礼券,又听说最近永安百货请了许多漂亮又年轻,还会说英文的女售货员。一楼康克令金笔柜台的“康克令女郎”还登上了《上海生活》的创刊号,她实在想去见识一下。两人没有搭黄包车,而是乘了电车,即便还没到通勤时间,车上仍是挤挤攘攘的,她俩好容易找到了边上的位置才坐了下来。车窗外,穿着长袍大褂的旧式打扮的读书人,西装马甲、连礼帽都戴上的新派人士,踩着高跟鞋的女郎,穿着有些褪色的旗袍、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只着短打、矮小却壮实的黄包车夫,以及戴着白手套为洋人开门的汽车司机,都穿行在这条街上。霓虹灯闪亮、橱窗光可鉴人的商店旁边走上十几分钟,便是那老妈子、穷缝婆、补鞋匠集聚,一家人也只能租赁一间小房间的棚户区和拥挤的里弄。如今便是这样的一个时代。它变得太快,以至于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模样,在这个时代的洪流和繁芜中,荏南的那些隐秘的小小的野心反而显得有些可爱。学校本来离得也不远,没多久便到了永安百货门前。它占着街角,是个六层的英式建筑,每层都向外开着长长方方的窗,让里面亮堂极了,外墙上挂着由霓虹灯组成的英文标语牌:ctorsarealways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