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江庆之终于将明之提了来审,叫他并未预料到的是,如今明之已不再是那个虽然浪荡但是还算听话的弟弟了,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就是你查到的那样。”江明之镇定自若地给了这么一句解释,接着说,“咱们江家不止有你,还会有我。”江明之立在书桌前,再无躲避地袒露着自己的野心。然而,明之到底不敌江庆之多年的威压,他只用沉默便足以叫明之的神情慢慢染上肃色,变得警觉。“我给你选的并不是这样的一条路。”江庆之的指尖在桌上轻叩,发出一声极细的闷响,抬头时的眼神叫明之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江庆之并未再说什么,也无须再说什么,江家家长的话从来一字泰山、力钧千斤。只是江明之到底也姓江,身体里流着的是与大哥一样不甘于这尘世的血液。明之稳了呼吸,拿了根烟出来,侧首将它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待烟气从肺中吐出,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全部填满之后,他隐在迷雾后,对大哥说道:“我要走的也不会是你选的路。”下一刻,他又轻飘飘地丢下几个炸弹:“这几年来,我知道你有心腹在欧洲盯着我和荏南,但你近乡情怯、心中有愧,到底不能步步紧逼,所以被我寻到了空子。我问你要了这样多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浪费,全都用到了要紧处。如今,你就是断我财源、人脉和支持,我也有自信能一步步往上爬。”江庆之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却又从未如此认真的弟弟,不再僵持,反而坐了下来,从桌上的烟盒中取了一根点燃抽了起来。他并不急着开口,只是与明之一同抽着烟,任由烟草味在空气中蔓延。二人一时沉默,直到燃到一半的白灰就要无声落下时,江庆之伸手在玻璃缸中一点,烟灰准确无误地落了进去,与缸中来回游动、舒展着尾翅的金鱼交汇着跳舞,构成了一幅诡异却又艳丽的画面。江庆之看着那条金鱼来回游动了一会儿,又变成了那个执掌江家多年、积威甚重的大哥,语气中没有半点波澜。“就你如今这点手段,我若真想对你下手,不消一年,就能把你连皮带骨头都销干净,连父母那里都不会有半分怀疑。既然我做得到,那这世上自然也有其他人能做得到。”“你在欧洲的动作,我并非不知道,只想着是小打小闹,还不必伤筋动骨地敲打你,只要你还是江家的二少爷,我总护得住你。”“你回来后,我放任了你一段时间,但你知道,自我要查你到信件摆在我案头,花了多久?”江庆之并未再抽,只是拨了拨烟,让灰继续落下去,动作就像他整理家事时一般干脆利落,他对着江明之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三天。”那根烟被彻底熄灭,淹没在玻璃缸中,金鱼好奇地去接,却又立刻转身游走,避开了那半根残烟,而江庆之也下了最后通牒。“我若真想摁死你,你就是再挣扎,也绝不会有出头之日。”江明之终于变了脸色,久久未语,只是默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玻璃鱼缸里的金鱼如何跳舞,直看到那根烟的每一根烟丝都被水打湿,彻底沉到了底,他却畅快地笑了出来,伸出手在玻璃缸上轻轻一弹。“大哥,你这人从来心如磐石,可我忘了,我见过你心软的样子。”自小被庇佑长大的小弟一直漫不经心地藏在舞台后的红丝绒幕布旁,静静地看着,看了那么多年,终于借囡囡撕开了大哥坚硬无缺的面具。“我知道你的软肋,也知道你硬撑着也要将囡囡推开是为了什么。大哥,你或许对其他人都狠得下心,却也有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的人。既然你并非真的冷肺冷肠,我到底是你的血亲,或许我会吃尽苦头,或许我会被百般折辱,可你不会真叫我死。”“只要不叫我死,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在,我就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次换了江庆之陷入沉默,他的指尖在坚硬的黑檀木桌面上轻轻摩挲着,半晌之后才问:“荏南可知道?”这次回答他的不是明之。“我知道。”说话的是三年未见的荏南,她推门进来,穿了身半新不旧的绿旗袍,松松地笼在身体上,勾勒出婉约的线条,头发如妇人那样束了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缀饰,身上还带着旅途的风霜之气,看着有些憔悴,却多了几分成熟与恬静。她回来的事情并未通知任何人,连江庆之也没接到消息,因此并无准备,此刻就这样见到了远行三年的囡囡。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方才的运筹帷幄全都没了,只剩下囡囡的大哥,曾经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