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令璟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嗯,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信息。”“好。”一场浪漫的约会就这样被迫中止。初芒坐上?与陈令璟方向截然相反的出?租车时,心?里不禁堵得慌,她从后玻璃看着那辆车与自己渐行渐远,像是两条错开的平行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回忆着之前听到关于陈令璟家?庭情况的点滴,想起昨天黄铭故意跟踪陈令璟,这一切都很难让人不产生困惑感?和危机感?。就?像是一条打了无数个结的线,越想要试图去解反而越乱。初芒好似站在这场漩涡里,像个束手?无策的旁观者,只能看着陈令璟孑孓独行,身处风暴中心?,被如注的大雨侵蚀着。可是她明明之前对自己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愿意陪着陈令璟一起。哪怕她帮不上?什么忙,哪怕只是站在旁边,她都想陪着他一起。思及此,初芒目光坚定着,朝着出?租车司机说:“师傅,能在这掉个头吗?跟上?刚才那辆出?租车。”南辞市精神卫生中心?。初芒还是第一次来?这,她看着电梯上?不断上?涨的数字,思绪也不禁变得紧张起来?。随着电梯门?“哐当”一开,一种?压抑又死寂的气氛扑面而来?。全?然不像楼底大厅里的祥和与安宁。这里是整座大楼的顶楼,像一块被锁进牢笼的密闭空间,钢铁大门?层层阻隔着,只见上?面挂着触目惊心?的铁牌子——重症区。走廊的窗帘稀释了光线,昏沉低暗的环境平添阴森感?,让人惶惶不安。初芒捏了捏手?心?的汗,往前探了几步,便听到那扇唯一没有关门?的病房里,传来?些人语的交谈声。她寻着声响,看到陈令璟的背影和旁边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男人身上?到处都是管子,瘦得如同一根枯柴,皮肤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稍微碰一下就?会?被折断似的。面色惨白,没有任何血色,眼眶内陷,正毫无生气又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倏地,他的瞳孔放大,敏锐地察觉到门?口初芒的气息,微微偏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对视的下一秒,男人长大了嘴巴,露出?稀稀拉拉的牙齿,面目狰狞地无声笑了起来?。因为面容过?度肌瘦,大幅度的面部表情在他脸上?就?好像是一张人皮在动,丝毫看不到任何骨头。整个画面十分恐怖诡异,初芒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根本不敢再?看男人一眼。她慌乱地从病房口出?来?,在走廊找了个位置暂时坐下。站在陈令璟旁边的医生拍拍他的肩,将单子拿在手?上?,压低着声音示意他借一步说话,“目前总体的情况就?是这样,你父亲的种?种?过?激行为也在潜意识里透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陈令璟没吭声,默默听着医生最后的通判。“他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想让我们给他一了百了。”医生叹了口气,“他刚来?我们院时,是很有救治希望的,比他痛苦、比他遭受精神折磨周期长的病人有很多,我们都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延缓病人的生命。可是像他这种?执念又固执的病人,我们也实在无能为力。”“住在重症区的其他病人,他们就?好像能动的植物人一样,永远停留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分不清现实与虚镜,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你父亲,他虽然跟他们住在一块,但是会?偶尔会?清醒几分钟的,他知道自己躺在哪,也知道为什么要躺在这。”医生顿了顿,“这种?有意识的痛苦是很可怕的,所?以他每次意识清醒的时候,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恳求我们让他不要给他打针救治了,还不如死了痛快。那天晚上?他醒了,我们护士给你通了电话,也告知了这件事对吧?”陈令璟点点头,“跟我说了。”“嗯,总之这件事还是得你们家?属来?进行心?理疏导,多跟他聊聊天,开导开导。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自暴自弃的心?理越来?越严重,厌食加上?自残,哪怕靠着药物一直维持,也很难挺过?今年。你要知道,一个人的潜意识是很恐怖的,再?加上?他的身体机能已经非常差了,可以说,如果把他身上?这些管子拿掉,不到一天,他人可能就?不在了。”“而且,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这个病人正处在监外执行,很多东西医院实在做不了主,你们也要多跟司法那边好好聊一聊。”医生最后这话话虽然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希望陈令璟作为家?属这边来?做决定,不要让医院夹在中间为难。再?怎么耗下去,也改变不了结局。初芒望着陈令璟的背影,好似看到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身上?,毕竟病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是跟他流着同样血液的亲生父亲。然而这一切,都要交由?陈令璟一个人来?做决定。初芒顿时感?到窒息,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声打扰他。她靠在墙面,静静听着那边传来?的所?有动静。待医生走后,陈令璟搬来?椅子在陈贵胜床边坐下,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沉重地叹了口气。过?了很久,他才缓声开口道:“我高考考得还行,准备考南大,留在南辞,录取结果应该再?过?一两个星期就?出?来?了。”“我妈她……”陈令璟低头扣着手?指,“这???个月会?跟徐叔把事儿办了,她年纪越来?越大,总是一个人,我也放心?不下。”“徐叔他人很好,对我们都很照顾,他女儿也跟我很合得来?。”陈贵胜的眼神十分空洞,呆呆地望着陈令璟的眼睛,不吵也不闹,像个被大人唬住的孩童,搞不清到底是糊涂还是清楚的状态。“我们都希望能一直过?上?平平稳稳、安安定定的日?子。”陈令璟将头往下埋了埋,他知道陈贵胜现在内心?深处无法平衡的压力、痛苦和愧疚,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陷入无穷的自我逃避只会?让痛苦更加痛苦。生活不会?因为说一万遍的对不起就?会?让所?有一切从头开始,变回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这几年的家?庭变故让陈令璟变得坚强,也学会?接受任何糟糕的、不幸的风云变幻,抱怨与埋怨只不过?是自我消耗,将所?有情绪平整化才能更好地去面对。所?以陈令璟不想在这种?时候说什么指责的情绪话,也不想站在道德的方面跟陈贵胜谈论以前的种?种?。陈贵胜上?午清醒过?一阵,哭着喊着要见陈令璟,护士迫于无奈便打通了陈令璟的电话,可当陈贵胜真的见到了陈令璟那一刻,他下意识捏紧了被子,嘴角止不住的抽搐,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惊慌、无措、害怕、恐惧。这是陈贵胜第一次在陈令璟面前露出?自己内心?想法的表情,那种?痛苦与绝望如洪水泛滥,仿佛无数的镜子被打碎,只剩一地锋利的碎片。但这种?情绪仅仅只维持了几秒,陈贵胜将被子一松,又恢复到不理智的混沌状态里。陈令璟润了润嗓子,满脑子都是陈贵胜最后的那个眼神,无数的忏悔都无法磨平的惭愧,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懊悔。陈贵胜走歪了道路,便在错误的选择上?步步错,直至毁了他整个人生,整个家?庭。陈令璟想说很多很多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以前他们各忙各的事,总是没时间聊天,现在有大把时间倾诉,却成了陈令璟一个人的呢喃。他想让陈贵胜自己一个人来?面对现在的一切,想让他来?救赎曾经的罪恶,想让他不要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