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彩色的回忆转为黑白色之后,实虚异位,入了梦阵的洛秋和其他三个大男人反而成了跟在阿嬷身后飘飘浮浮的幻影,只能束手旁观几十年岁月如流水一般在眼前哗哗的流。
无痛无觉,但一直盯着阿嬷,许洛秋心中的悲恸却更深。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最恰不过是宣泄心事时泪或水细流或雨滂沱。但世上总有些女人冷似冰,若她一直隐在冰山下的心事流淌而出,隐隐地也代表着她就要化了。
许阿嬷现在正敞开着,象播放默片一样回顾着她的记忆,无声黑白,却明明白白。
霞湾港区突遇浩劫的幸存者们逃离了家园,相较于也同样沦陷于枪炮的洛城城里,连绵的千叠山显然更加安全,原本在海港讨生活的霞湾人融入了大山。而少女许默也在那时,被当年的鬼婆带进了圣果院。
世道艰难,新鬼频添,圣果院传承千年的达鬼愿送鬼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中止了。一人一鬼同体而生的女孩,似怒放的棘花,素颜青衫,收割人命也同时斩魄夺魂。
乱世里,身边幸存的亲友也又去了些,而人一死魂灵便弃了世,反正这人世也无可恋。学会养鬼的许默也曾在痛苦中开口挽留过魂,那个男人却笑着答她“不敬鬼神敬苍生”,她也就笑着送魂,替他埋葬了尸骨,自盘起了妇人的发髻。
待到战乱初定,霞湾镇的幸存者们回到了家园,在战火中失去丈夫的许桂已经再嫁当了李家妇,婚前就知丈夫浪荡本性,无悲无喜,只不过是找个人儿搭伙儿过日子罢了。
重盖的许家屋里独留下了梅一个人,有好心人劝着她,各式红线牵成了蜘蛛网。嫁过了,那能再来?明明没当成新娘的梅,却是痴的。
已执掌圣果院的许默也重回霞湾走进了梅的屋里,不是劝嫁,是来查探乡民抱怨的经了战乱之后,霞湾变坏的风水问题。
原来的避风良港自那日之后,常常迎来了风浪的袭击,海水漫灌倒涌入河,满镇都是咸腥粘人的水气。
许默是循着线索来找梅的,那一夜是三月十六的子时,潮水涨,正当时。她静立院中,看着梅的窗下潮来逆流,浪头定格,而梅的房里一对人鬼相异的情人正在窃窃私语。
待她走近,梅惊诧地跪在地板上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夜随潮来访的男鬼杜华,只静静地将目光落在梅的发顶,带着浓浓的哀伤。窗外也有数个鬼影浮,迟到的接亲队伍就守在外面。
梅曾自杀过,也是被许默师傅鬼婆救下,说她寿元未尽,即使自尽身亡,魂魄归处,仍是殊途,所以也就弃了念头。等回了霞湾,与杜华重逢的惊喜,却是让她更加庆幸。
白首百年约。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那天的许默,什么也没做,她想起了自己留不住的魂,折返了身,轻推开了梅家的院门。
又连着几日里,许默跟在霞湾废墟中重建立家园的乡亲攀谈,却发现他们在抱怨霞湾的变化时也带着些就保持现状的希冀。从北到南,仍有战火烧,被潮水变化变得封闭了的港区反而让他们觉得安心。
一念起,如星火燎原一般不可收拾。
待到涨潮日,再返回梅的小屋中。许默应下了杜华的请求,他的鬼愿就是能与梅随潮而见,直到梅死去。而许默更是自个儿提出,以梅为阵眼,安排个法阵将霞湾港区锁定。
霞湾阵成,人鬼之间的约契生效。
不久的隔年,霞湾果然又来兵了,一个小队考察了下霞湾港区,摇摇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