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氏的手颤抖了,却总也举不起来去碰一碰介惊石已被夜露染得潮湿了的头发,把她叫醒。于是,他把手里的书扔到地上,声音不是很大,恰好惊醒了介惊石。她坐直了,怔怔看了看南氏,站起来,趔趄了一下,转身朝楼梯走过去,手扶住楼梯扶手回过头来,见南氏看着她,开心地绽了个满满笑。
南氏看到她的身影从楼下铺满桔黄色灯光的甬跳上穿过,像鱼穿过一方陌生的水域。
早晨,南氏抱着书才出宿舍楼,远远地身后就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介惊石在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仓促且焦急,边跑边系着外衣的扣子,肩上的书包在她的奔跑中大幅度摇摆着,像只累赘的翅膀,她冲到南氏面前,第一件事便是先弯腰把鞋子提上去。
她冲上来一把抱住南氏的胳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差,差一点儿,就追不上你了。”
“南氏,你要同我去一个地方,走吧!把我们的书包藏在苇丛里,你要跟我去。”
她不由分说,夺下他的书来,然后怀抱着奔向湖边,钻进苇丛,等到南氏走近了,她发梢上带着苇叶尖儿从苇丛中钻出来。
“好了。”她捉住南氏的手,“跟我走。”
他们步行,乘车,再步行,来到了南边市西倚的南边山脚下。
仰望上去,这座沾满了昨夜的露珠、星光,被今朝的鸟鸣和初绽的晨曦浸透的南边山仿佛刚刚醒来,每一处山峦每一道起伏都含着乍起的惺松。
“走吧!让我们的脚步为它擦去残余的睡意。”
介惊石放开南氏的手,向前跑去,沿山道开始了攀登。
等到南氏追上她时,他们已经是在南边山的最高峰南边峰上了。
介惊石回过头,对南氏一笑。这一笑的背景是安静卧在南边山下的城市群落。
站在南边峰的顶巅,介惊石和南氏无言地俯瞰着他们身处的这个城市。它像是上帝的神来一笔,更像是沉睡大地产生出的一个梦,它处在这个世上,但是却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它自己的森林,它自己的格局,它自己的车水马龙,人流熙攘……都在演绎它自己的主题,它自己的灵魂。
“南—氏—”介惊石突然举起手来,在唇边握成了喇叭状,她朝向山下的城市里大声地用竭全力地呼喊起来。
“南—氏—”
“南—氏—”
“南—氏—”
介惊石的呼喊与大山的回应、云层的回荡交织在一起,迭荡起伏、回肠荡气、惊天动地、石破天惊—整个世界都睁开眼睛来,看着这个因为爱而疯狂的姑娘。
长空里白云飞渡,大地上山脉在无限伸展。灿烂的阳光在早春里蓬勃地生长着,新鲜的绿意正在肆意流淌。
南氏像站在介惊石身后的一颗树,他只是注视,任介惊石喊到了嘶哑,喊到了哽咽……
“从前,每一天,我都来这里,每天都要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狂风还是暴雨……我一定要来,我就站在这里,我就是这个姿式,我喊你的名字:南氏,就像现在一样,喊到直到喊不出来了……”平静下来的介惊石语气如同一条在冬季流淌的河流消瘦、萧瑟、寒冷、浅清,低水处布满了石头,“我知道,你的耳朵一定听不见,但是我是多么希望你的灵魂能够听得见呀!南氏,我爱你。如果,曾经你在夜里忽然醒来,叫醒你的不是窗口泄进的月光。如果,曾经走在路上你忽然抬头,呼唤你的决不是湛蓝的天空。如果,曾经在黄昏中你蓦然回首,指引你的不是灯火阑珊,南氏……”
介惊石转过头来,满脸风已吹干的泪痕犹在。
“现在,你的耳朵听见了我的呼喊,但是,你的灵魂没有听见……你一声回声都没有……”
介惊石站在南氏面前,泪花扑簌簌滚下来,她是一朵正在被雨打湿的红莲。
如果,南氏向前走,哪怕只是半步,轻轻地揽流泪的介惊石入怀……那么,将有一场浪漫的幸福产生。
但是,南氏不是荷叶,他不会为莲花支起遮雨的雨蓬,他是与莲花隔水的青山,雨水只能遮住他的双眸。
他顺手摘下一根野蔓的草茎,含入口中,用牙齿深深地嵌住它,用舌尖探问它心中的苦涩—所有的植物都是这样,它们露出青翠,高举着生机,但心中却藏着四季的雨雪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