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满眼茫然。
欧阳克看了一眼正指挥其他车马上船的水匪青年,低声说,“是侯通海。”
陆锦一愣,随即惊了,沙通天,侯通海,鬼门龙王,三头蛟,二人有关系真是从名字上就一目了然,为何她上次没有注意到?如今看来不止同是黄河帮的,说不定还是同门。虽然二人用的兵刃不一样,不过江湖上原本就很少有人像她一样,只会一种兵刃,离了它就什么也不会的。
正在此时,又听那侯通海一声怒吼,“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要说他们就算跟着渡河也未必能碰上,就算碰上了,他们同侯通海那也不是什么大冲突。不过陆锦自问,若是两方易地而处,比如候通海曾经绑架了陆冠英而现在又落在了她手上,那她不叫侯通海扒下来身上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更兼水匪们人多势众又个个视人命如草芥,若一句话说不拢,恐怕就要被扔进黄河里面做了水鬼。
想到此处,陆锦一拉欧阳克,“走。”欧阳克瞬间闪过将陆锦推出去给那侯通海发现的念头,不过他随即想起自己同样跟侯通海有冲突,更别说陆锦未必便死在此处,就算她死了,也不一定就顺手放过他。
二人车子也不要了,骆驼也不要了,趁着码头上忙乱的时候便悄悄匿走。
沿着黄河河岸向下游走了一段路,欧阳克估算着还不足十里,陆锦就坐在地上休息了。她看起来倒不是很累——在他面前,她当然不会等累得很了再休息。可十里的范围远不足以脱离黄河帮的范围,他们只要乘船顺流而下,片刻之间就能追及。
“还不如干脆冒险试试,反正你这样也跑不掉。”欧阳克站在一边,不无讽刺地说,“我都不知道你何时变得这样胆小了。”
胆小?陆锦安然地想,我一直很胆小。
虽然经常表现地很冲动,但陆锦并不是完全不考虑后果也不懂得忍耐的人,她曾经为了一个小丫鬟的欺辱默默忍耐近半年,在来到西域的路上也曾无数次落荒而逃。如今她每次抢劫之前都会确定对方实力不如自己或者落了单,面对一大群同仇敌忾的人逃跑当然是上上及唯一选择。
敢对丘处机拔剑是因为对方光明正大并不滥杀,随便对候通海出手则是因为事情近在眼前不得不管,而跟白驼山劫持欧阳克是因为无法忽略心中一瞬间的义愤——就如她幼时不会为了长命康健而锻炼身体一样,如今她也不打算为了活命违背自己真正的心意。偶尔的退让她完全不介意,但当全身心都只发出一种声音的时候,那么哪怕是死,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向前。
或者这就是她从前世到现在都人际关系无比失败,也没有什么朋友的原因:她一辈子活得舒心,永远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而真正平等的人际关系,除了喜爱,还应该有容忍和畏惧——必须容忍别人与自己不同的地方,必须克制自己因为害怕会真正的触怒别人。
陆锦曾经嘲笑欧阳克活到三十岁也没有一个交心的肯来救他的朋友,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且她活的年纪比欧阳克还大呢,一样在这世间一无所获。
不过亲人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前世的父母,今生的师父,都是陆锦确定无论怎样让他们愤怒,只要肯服软肯回头,就永远都会被原谅的人,而他们对于她亦然。
或者这也是她为何始终无法真正将陆乘风陆行空当做家人,陆锦从不怀疑,如果自己做出了所谓大逆不道的事,陆乘风会毫不手软的清理门户。而陆行空,他对她的恩情倒比陆乘风还重些,没有这个管家她和陆冠英都长不到这么大,不过对陆行空来说,她首先是且只是陆乘风的女儿,所以才能得到他的关爱和照顾,如果陆乘风下决心要杀她,陆行空恐怕屁都不会放一个。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锦为自己心中曾有微末的感激和亲近而羞耻。
但是师父不一样,陆锦不知为何对这一点抱有极大的信心,她轻轻抚摸腰带上的白玉扣想道,就算有一天她变得卑鄙无耻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师父当然会生气会打她,甚至会砍掉她一只手或者脚——就像黄药师对待陆乘风那样的态度:我收回我曾给予你的所有东西,你同我再也没有关系。
可是即使如此,师父也绝不会杀她。
在这个血腥暴力的世界里,即使只能确定这一点,也让陆锦觉得安心。
陆锦猛然侧头,冷眼凝视着不知何时离她只有半步的欧阳克,欧阳克自若地笑笑,自然而然地侧退开半步,望着远方的滔滔河水,“你猜他们多久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又会如何猜测?是直接收下了我们的行李当作外财,还是铁了心要杀过来问个明白?”
陆锦想到这些问题就觉得头疼,“我怎么知道!”
他们若一直沿着河走,迟早会被追上——如果黄河帮真的要追杀他们的话。若不沿着河走,二人谁也不认识路,在身无食水的时候迷路在这种荒凉之地才真是死定了。
陆锦正想说我们走到黄河帮人手比较少的地方,抢一艘船渡河,只要上了岸,离了河边,那谁怕谁呢。忽然发现欧阳克侧头喝道,“出来!”
她心中一凛,按着腰带站起来,看见不远处的一丛芦苇晃了晃,慢慢站起来一个身材高挑曲线窈窕的姑娘——正是曾与侯通海在一起的那个姓彭的女子。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尴尬,半低着头说,“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我,我先来的……”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陆锦沉默着琢磨:是该挟持了她过河还是……
“彭姑娘。”
欧阳克突然响起的声音生生让陆锦青天白日的打了个冷战。她一脸见鬼似的表情看向欧阳克,欧阳克却恍若未觉一般,继续微笑道,“前日与彭姑娘一别,在下心中十分想念,不想今日又在此相遇,这可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他的嘴角勾起,弧度完美却不会露出牙齿或让脸颊两边出现法令纹,眼睛比平时略眯起来一些,却衬得他眼珠子更加黝黑,说话的声音柔和得像是春风吹过大地,可这柔和并非纯然的柔和,而是低沉的、磁性的、甚至略微带点暗哑的柔和。
明明一眼看过去与平时的欧阳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陆锦却莫名的觉得一股恶寒沿着背脊窜起,她猛地想到一个很久远的形容:全身都散发着荷尔蒙。
彭姑娘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脑袋越垂越低,两只耳朵尖红得想要滴出血来。陆锦这才恍悟:欧阳克在引诱她!
虽然她很明白欧阳克打的是什么主意:让这姑娘送他们过河甚至拖延追兵一二之类的,以这姑娘害羞的程度和欧阳克的长相和他丰富的经验来看,成功的可能还真不小,但是……
欧阳克正要再接再厉,“不知姑娘可否见告芳名……”却被陆锦狠狠一脚踹在小腿上,疼得他咬牙切齿才定住身形没有向前一个趔趄,后面的话自然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