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木叹气道,“出发了。师兄,我心中明知不该,仍然常常为她担心。既想要她经受磨练,能让她长大些。又希望她一生安乐无忧,没有任何苦难。”
“我从前只道这孩子不像她弟弟那样秉性纯良,你将来总有为此烦心的时候,不想……”枯木低笑一声,“她昨日来找我,说你这半年身体大不如前,求我多多照顾你。这孩子入门五年,我没见过她这样乖顺的时候。”
虬木老怀大慰,笑道,“我这个弟子没有收错!”
“既然如此,师弟何不再等几年?”
“我这身皮囊等不得啦。”虬木低声说,“师兄,从前你度我出家,我心中十分感激,以为自己出了家,就能将平生恨事都放下,岂知那只是强迫自己不要想。半年多前我又想起那件事,竟至于日夜不得安睡。我生平两件恨事,先师之事,已是尘埃落定。只我自己那件事……”他摇头道,“我这些年总不敢去找我那大仇人,担心自己武功不济被他杀死,那这世上就再没人为我那可怜的……报仇。如今我才想明白,何必再让此事延续下去,九月初九我当去会他,不管他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他,总算是个了断。”
枯木沉默半晌,说,“陆师侄至情至性,若是知道了你的事,岂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又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虬木笑道,“还请师兄转告锦儿,那人年纪比我小,却比她老多了,只要熬死了他,也就算为我报了仇。她是个惜福的孩子,不会轻举妄动。”
枯木终于无语,合十离开。
陆锦并不知道虬木的打算,她乘船行一日,即到太湖归云庄。
虬木早已去信和陆乘风讨论过陆锦的行程,陆乘风对与让她出门历练一下非常赞成,能得到达摩堂首座指点,学到正宗的少林武功,顺便看看病更是让他满意。虽然后来目的地临时变更,治病的福利也没有了,但鉴于虬木说陆锦自从这次病愈后,身体比从前好得多,他也就不介意了。
陆锦不知此事,她一直拿不准陆乘风自那件事以后的态度,生怕他没有改变主意,一进归云庄就给关起来包装好等着嫁人,至于扫地出门,她反而不在乎。只是虬木坚持,她不得不来拜别。
陆乘风见了她,不过淡淡地问几句,陆锦心中一松,这样多好,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谁也别为难自己接纳对方。
陆行空给陆锦带了一瓶九花玉露丸,叮嘱她若是钱不够,立刻往回走,千万别死要面子。
陆锦一一接了,告辞出门,待小船离开码头,行至太湖中央,水波浩淼远山淡淡,陆锦这一去至少一两年,自江南至西域,天高地远自由自在,不知是何等的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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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陆锦已经是个真正的少女,她有遗传自陆乘风的高挑身材和来自已故陆夫人的清秀眉眼,虽然称不上身材窈窕但也略有曲线,已经不是可以随便扑到师父背上要求背着走的小孩子了。
陆锦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她现在正坐在哈密力的车马行里,等着伙计给她挑一辆好车两匹健马。车马行里本来噪杂脏乱,但在陆锦一锭十两的银子拍出去后,掌柜的立刻神奇地腾出来了一个干净整齐的单间让她暂时等候,甚至还在椅子上铺了不知道哪儿找来的皮子。
陆锦虽然从不主动惹事生非,但也不是个别人惹到她头上了还能和声细语忍气吞声的,加上其时武功未成,在三年前来西域的路上,很是吃了些亏。
陆锦剑法精妙宝剑锋利,一个两个的普通武林好手,也就只有她刚出家门时能给她制造些麻烦,后来她在打斗过程中飞快地成长,类似于懒驴打滚之类的没有一个师傅会教,但每个武林人都会的绝招也渐渐无师自通,到得后来,甚至于断子绝孙脚这种武林不传之秘,她都能够面带娴静的笑容,用得自然而然没有一丝烟火气。等闲三五个人再不是她的对手。
可惜江湖从来不是个光看谁的剑比较锋利的地方,陆锦发现她好像捅了兔子窝一样,打完小的出来大的,打完大的出来老的,还不等老的打完,一大堆叔伯兄弟师兄师弟之类的人就会蜂拥而出,吓得陆锦只好落荒而逃。
大概人的本性都是比较贱的,陆锦从前锦衣玉食的养着,不舍得让自己受一点累吃半点苦,整天里不是伤风感冒就是肠胃不适,体弱多病尤胜数百年后的林黛玉。而这时逃亡路上雨淋日晒风餐露宿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毛病再也没有找过她。
而陆锦也是在此时才知道,人若是饿得狠了,一碗没盐没油腥的野菜汤也是很香的。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罪,前世的老爹果然没有骗她。而她从前连吃块豆腐都要用高汤炖过,吃蟹黄糕多过吃饭,这就像老和尚所说,完全是“惯得”。
不过陆锦却由此更加坚定了她享乐主义者的道路,人生得意须尽欢已经升格成为她的座右铭。
虽然陆锦一直貌似从容地生活着,但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惊悚的平均寿命和她自己孱弱的身体,让她一直隐隐地觉得自己恐怕不能像几百年后的老人一样安然活到晚年。现在江湖险恶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陆锦在一次反围剿后,第一次不是尽快离开现场省得对方的七大叔八大爷跟上来,而是镇定地一寸一寸地搜遍了对方每个人的衣服的每个角落。
结果她得到了二十几两现银,五十两一张的银票三张以及不知名药品若干。
一边想着“全家都混江湖的果然很有钱”一边想着“出来混功夫这么差还带这么多钱难道是怕她钱不够花吗”,陆锦大摇大摆地走到最近的县城找了最好的客栈要了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饭菜,然后在有地痞流氓把她当做肥羊的时候,一手执剑劈碎一张桌子,一手拍过去银子,告诉他们散布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杀了一个人被追赶逃入山林的流言。
第二天早上,陆锦在很久没有过的安然静谧中醒来,看着地上斑驳的窗影,下定决心走上了一条很有可能会被老和尚清理门户的不归路。
当然,那时候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个能够把她清理门户的人,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姑娘,您要的车马都备好了。”伙计殷勤地告知,捧出一把散碎的银子,“我们把另外一位老爷预定的车马都给您调换过来了,这是剩下的。”
陆锦心不在焉地点点桌子,“放这儿吧,车夫呢?”
伙计颇为遗憾地看了看手里的银子,放在桌上说,“这个……您要去的也太远了,没人愿意跑那么远的路。”他见陆锦眉头微皱,连忙说,“这是因为,我们这儿最近不大太平,大家都不太敢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