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吱吱,巴蕉冉冉,遮住了半边邢家竹楼。
岫烟坐在高高的山岗上,望着那栋住了十几年的竹楼和这里的山与水,心中感慨万千,过两天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座她住了十八年的竹楼,离开这片山环水绕的地方。
听说他在都中当了大官娶了娇妻那一刻岫烟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只是呆呆的坐在那熟悉的高岗上望着天边舒卷的云朵发呆,一坐竟是一下午,直到眼睛实在是累了,她揉揉僵硬的眼皮,站直身子,摸出脖子上挂着的半边合欢玉,扬起手朝山岗另一面山涧下的清潭扔去,可是最终手臂只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弧度,握成拳的手却终于还是没有张开,她望着手中的半边玉佩又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暮色暗沉,天边绚丽的云彩变成一带彤色,她才走下高岗,夕阳下一抹翡色的身影显得超然别致,“牧哥哥,从此苍海桑田,你我各自珍重!”
回到家里,岫烟的母亲胡氏正在清点包裹,邻居王氏前来探望:“大妹子,这就要走了啊!”
“是啊,咱姑太太在都中有了好奔处,要接了咱全家去享福呢!这不,书信一封接一封的催,再不去怕是要扫了姑太太的脸面了!”胡氏道。
“你家那么大片果园经营得好好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吗?”王氏表示婉惜。
“说实话这片果林子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干出了点经验,盖了这么大的竹楼,在村中也算得上富裕人家了,说扔下就扔下还真有点舍不得,不过人往高处走,为了一双儿女的前程我也只能忍痛了!”
“也是,我家要是也能出那么一位姑太太领着咱往那繁华之地奔,再大的家业我也撇得下,对了,你们要走,钱员处同意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这片林子签的至少是十年的租约吧!”
“今年下半年刚好十年,上季度的租子已经交了,下半季的租子和违约金算在一起,也交上去了,钱员外倒也爽快,并未多要一分一钱。”
“呵呵,以你家姑太太在都中的势力,他一个乡村小地主借他一百个胆他也得罪不起啊!”
“对了你家姑太太夫家祖上是什么公来着!”
“祖上荣国公,今袭一等将军!”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我也不知道哪辈子才有这等福气,才能走得出这座山!大妹子,你要走了,我也没有别的东西送你,今年多打了两升麦子,这是新磨的面粉,你带上吧!”
村里人都听说了这件事,陆陆续续来了很多送礼的人,有送鸡送鸭的,有送瓜果蔬菜的,有送坚果干货的,甚至整袋的麦子水稻,农村人也就这些东西,各人各表心意罢了,礼轻情意重,毕竟大家邻里乡亲一场。
岫烟他们后天就要走了,还有很多事要交待处理,因此没有空留邻里乡亲吃饭,只把上半季收的果子一人发了一袋,算是回礼了,人们也不计较,地里忙的人就先回去了,不忙的就留下来看看热闹,更有那热情的帮着胡氏打理家当。
岫烟也帮着收拾,她爹邢忠却坐在一旁的木桩子上悠闲的抽着烟袋,那烟圈儿一圈一圈的往上冒,和他的人一样祥和自在,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或许他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舍,所以才不去帮忙。
胡氏见了不高兴了:“我说当家的,你也动弹动弹啊,不要整日家的装老爷好吧,那庄头上的钱员外才是真正的老爷呢!”
“有你们娘俩,还有这么多邻居帮忙,用不着我!再说了,我又不想去。”他转过半边身子去,后半句说得很轻,好像生怕他媳妇听见似的,事实证明,他媳妇儿确实也没有听见。
胡氏一边把仓里的谷子麦子往麻袋里装,一边道:“你到河对面去把老张家的牛车借来啊,明儿一大早你得到镇子上去一趟,把这些东西都卖了,然后顺便买一辆马车!”
“还买什么马车,直接把老张家的牛车买了岂不又省事又省钱!”她爹把烟枪往石蹲子上一磕,倒出里面的烟灰,扯扯衣裤麻利的往老张家去了。
这边王氏一边帮忙一边道:“大妹子,我听说钱员外家的儿子有意说你家的姑娘,你就不考虑考虑!真的不留下来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胡氏很惊讶!
“你忘了,我家表姑婆就是牵媒拉线的专业户,这消息就是从她口中传出来的!”
“你怎么不早说了!这会儿说出来已经晚了,咱们家要搬离乌山村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我以为你知道啊!这么重大的事!”
“大妹子,不瞒你说我竟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若是听到了我也就不,”
胡氏话未说完,王氏把一袋麦子的活口使劲一拉,系紧了,笑呵呵道:“听没听到也没多大关系了,有你家姑太太罩着,到了都中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我想钱员外家大概也是听到了风声,怕失了面子,故意把消息封死了吧!”
这就是阴差阳错,注定岫烟要错过这段姻缘,胡氏只能苦笑。
岫烟听到她娘和王大娘谈论这敏感的话题,早早的回避了,她来到竹楼的盖顶上,这里是竹楼最高的地方,上面很宽敞,种着各种花草,这个季节不开花,长得倒是枝繁叶茂,岫烟坐在盖顶的边缘,双手捂着脸,俯视着紧挨着她们的一户人家,门窗半开,却不见一个人影,李大叔李大婶大概又下田去了,他们总是这样早出晚归。看了一会儿,岫烟仿佛又在那白梨窗下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和往常一样,他正抬头朝她微笑,而她就像现在这样呆呆的望着他。十年寒窗谁来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牧哥哥你可还记得一直注视着你十年寒窗的那个小女孩。
不久,邢忠就驾着一驾牛拉的板车回来了,第二日一大早他上了个早巿,挨到晚上,终于把该卖的都卖了,就剩了一袋风干的果子卖不掉,胡氏抓在手里,只见有葡萄干,凤梨干,桂圆,胡桃等各种干货,胡氏道:“这乡野的干货他们城里人也没吃过,卖不掉正是天意呢,咱也不差那两个钱,给姑奶奶带去吧,就说是咱们孝敬的!”
“她在都中什么没吃过,希罕你这点东西!我看正经的拿点钱财孝敬才是体面!”邢忠对这次都上之行是没有把握的,毕竟什么书信之类的都是她婆娘一厢情愿罢了。
“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咱们手头这几个钱够使个啥,进了都还指望着姑太太添着梯己才能置办房舍呢!”
那忠拿不准他妹子的性子,毕竟这么多年都没见一面,谁还没个变数呢,所以对于这次进都他一直不安:“要不,咱们跟钱员外说这林子咱俩照例租着,咱们先上都看看形势,若形势不对,咱们照旧还回来!”
“我就知道你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这一次是故意断了后路的,我就不信咱姑太太还让我们一家饿死不成,好歹你也是她哥,祖爷爷祖奶奶死得早,她爹小时候还是咱公公婆婆养活的,她可不能忘本!再不济,咱们这些年靠着种果子也赚了一些钱,咱们又有手有脚,难不成真的就饿死了!”他婆娘虽然是农村人,倒还有些气概。
“再怎么先吱会一声吧!咱这乌头乌脑的突然闯了去怕是不好!”
“怎么不好,这才好呢,我猜姑太太肯定也想我们了,我带了她侄儿侄女去她还指不定怎样高兴呢!”
“你就一厢情愿吧!”
事实证明还是哥哥了解妹子,他们这一去还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东方不亮西方亮。他们这一趟乡巴佬进城还真是进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