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一晃一晃的,不知道是因为她一直在抖,还是有什么见不到的东西在透过一层布舔舐她的耳朵。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有几滴沁到了眼皮下方,蛰得应止玥的视线愈发模糊。她焦急到想啃咬自己的指甲,冰凉的手指戳到唇边才硬生生放下。怎么回事,刚才他说只是喝几杯酒而已,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再不回来的话,那个、那个东西就要来了……不知何时,紧闭的轩窗被“吱呀”吹开一个小缝,最边缘的烛焰挣扎了两下,还是奄奄一息地暗下去。不行!再等下去,就要来不及了……应止玥挣扎着想往外逃,可是身上累赘繁复的饰品过多,她脚下没站住,带得身边的烛台也摔下去,不仅点燃了地上的红丝绒,烛台上铜雀尖尖的喙也划破了她的耳尖。她趴伏在地,烛影大盛,却照得她的影子越发狭小,眼看着就要被吞进黑与红的缝隙中去。“救、救救我——”身披嫁衣的姑娘耳朵豁开个巨大的口子,原本涂在双颊的胭脂斑驳地脱落下去,显出惨白的底色。明明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可她却像是遇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带着茧子的手指被粗粝的地面划出血,可还是挣扎着在往前够,宛如被钉在蛛网上的濒死蝴蝶。她不住地回头看,烛火幽幽跳动在一双眼瞳里。“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因为挣扎得过于剧烈,应止玥打结的头发和钗子混乱地缠绕在一起。旁边的侍女却像是木偶,木木地凝视着主人苦苦的挣扎,嘴巴咧着如出一辙的微笑,往常看起来喜庆的表情,在此情此景下却更显诡谲,眼底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恶意。……好像,在等待什么好戏开场。就在应止玥力竭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紧闭的门房开了一条小缝,室外晴朗的天光泄进来,浑浊的烛影黯淡一瞬,露出来点不易察觉的天光,新郎子英挺儒雅的身影近在咫尺。新嫁娘眼睛倏地一亮,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力气,脖颈和肩颈绷紧成一道直线,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快欲僵直——只要、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可就在她勾着手要碰到房门的前一秒,清风吹过,苟延残喘的龙凤烛“唰”一下熄灭了。“……救我,夫君!”声声惨叫中,应止玥被疼痛和焦灼感占据的灵台却倏地一清。——别说她现在已经算是鬼,便是她做人的时候,也刚从寺庙上清修回府,连婚约都不曾有过,哪里来的夫君?-床褥柔软,可因着天气闷热,厚重地盖到了身上,活像是在胸口糊了一团蘸满水的抹布。应止玥略显烦躁地推开被衾,坐起身时还微有些愣神。新娘子尖锐的惨叫声盘旋于耳畔,应止玥下意识想去揉疼痛的耳朵,等手抬到一半才硬生生放下来。指腹细腻光洁,一点茧子都没生,又哪里有什么伤痕?只是前几天应止玥也做了噩梦,可是等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忘记了,只能记得一些不清晰的片段。然而这次做的梦却不相同,连新娘子裙摆上的鸳鸯花纹是用的哪种织法,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联想起这几天的怪事,应止玥呼出一口气,难道说这就是每个美人都会遇到的倒霉命数,越美越倒霉?想到这里,应止玥原本放下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又拿起镜子看了看。皮肤光洁,眼睛明亮,不说睫毛,就连因为睡不好、熬夜后眼睑下生出的阴影都这么对称,美得她自己都想骂一声太美了。按照她这种离谱的美貌程度来评估,她岂不是得倒霉一辈子!-不过,除了应止玥,住在她隔壁的小公子运数也不太好。清晨,小公子本来要去书肆,然而李叔可能是吃坏肚子,用了三四次恭桶也不见好,最后气力发虚地让其他的侍从服侍。应止玥遇到商人的离奇死亡,做了一晚上的新娘噩梦,再加上厌倦外头的天气闷热,也懒得出门,便懒倦地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却听到另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走近隔壁那扇门,一缕胭脂香顺着窗格的缝隙飘了进来。是昨日在楼下碰到的,小公子的母亲。见到她过来,李叔也不用恭桶了,很恭敬地道一声夫人。然后陆夫人嗯了一声,细柔的声线和劝告小儿子多注意身体时一模一样:“都准备好了吗?”应声之后,李叔难得有几分犹豫:“小公子他本就体弱,怕是也活不过几年,夫人您何苦……”“李叔,你也觉得我心狠手辣吗?”陆夫人打断了他,明明还是和缓的声音,却带了几分隐含的讥诮,“谁不想当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陆雪殊要是笨一点,我也不想手沾了血。可他爹眼里只有他,根本就没有他的嫡长子。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野种,如何比得上我的儿?”李叔心想,那是因为大公子陆强实在太笨了,算盘先生问他二加八等于几,结果他扒拉了半天算盘,得出来一个“二百五”的结果。这还不算,陆强十五岁不到,毛都没长齐就要去奸污小姑娘。结果没想到人家小姑娘会武,打得陆强哭爹喊娘,差点没一命呜呼,最后还是家里人赔了一大笔钱善后。要不是他过于不成器,陆老爷也不会彻底失望。再联想起小公子昨天说过的“歪理”,李叔又不自觉想,就算陆雪殊真的是“野种”,那也纯粹是陆老爷管不住自己,要是夫人真的心硬,凭借这计谋,直接在夜深人静时一榔头干翻丈夫,藏好犯罪痕迹在葬礼现场哭一哭,美美当富婆寡妇,天天点金子,不比这爽?这想法刚冒出头,李叔就念了一句佛,幸好陆夫人没注意,还咬牙切齿:“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便是为了我的强哥儿,就算之后有什么报应,我也都认了。”话说到这里,自然就没有求情的余地了。之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下夜间的杀人放火计划,甚至还讨论到了假若意外导致火熄应该采用的备选方案。李叔表示这点不用担心,这火药是他托了人专门从于家购买的。防水防雨,童叟无欺。加量不加价,还自带闪电霹雳七彩光特效,连雷神见了都说好。没见到今天早上的于家婚房就起火了吗?这简直就是最贴切直观的买家秀。由此可见,老板自己都在用,实在是当下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陆夫人还有点犹豫:“今早于家刚走了水,我们下晚就放火,会不会有点太明显?”“诶唷!我的好夫人啊。”李叔一拍大腿,表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身为出身于家的人,他已经得到第一手消息,于家的大火是新娘子因着善妒,把身边的侍女全都赶出去,结果不小心碰倒了蜡烛,这才导致后面的意外,“代城是个小地方,有什么事这些百姓就闹嚷嚷地议论至少一周,于二公子的新娘子不正好替我们转移了注意力?”两人方法严谨,下手狠辣,还擅长心理学。但凡点着了火,连个苍蝇都没办法飞出去,绝不会让小公子逃出生天。想来假如大公子能继承到他亲妈的一半脑子,恐怕他们也用不着绞尽脑汁杀人了。应止玥一大早上便被李叔出恭的声音吵醒,还没来得及小憩一下,就被灌了满耳朵的谋杀计划。她无聊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心想原来这倒霉的小公子名字叫陆雪殊。长得挺不错,就是可惜这个名字,竟是和她那个“眼瞎”的侄子陆三郎一模一样。-陆夫人和李叔将于家的事情说得风轻云淡,根本不值得一提似的,但是等应止玥出了门,才知道火灾有多可怖。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被晦色的烟云舔舐,彤色的火光冲天,即使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有人焦急地呐喊:“走水了!赶紧来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