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并无斥责之意,反而很是温和。应止玥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这样看来,两人很早就?相识了?。连枝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差点没被笨重的红嫁衣绊倒,但她毫不在?意,嘿嘿一笑:“对哦,你提醒我了?,有没有什么礼物送给我当大婚的礼物啊?”她年纪小,不懂得成婚的涵义?,只把这一天当成又一个缛重而不能?逃脱的节日。“你啊。”朱朱叹息一声,还?是掏出一个油包,递给了?她。连枝一看到?上?面的红印子就?欢呼起来,“就?知道朱朱你最懂我了?!”连枝从前生于乡野,对代?城很陌生,唯一称得上?熟悉的就?是孙屠户一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最喜欢吃的莫过于孙屠户烹制的猪蹄膀。只可惜孙屠户长得人高马大,性格却很吝啬,还?喜欢杀熟。反倒是他?的女儿朱朱,总是在?孙屠户不留意时,悄悄给她的纸包中多?塞一点猪头肉。连枝还?没变成木偶的岁月中,除了?表姐李夏延,她最喜欢的人就?是温柔端庄的朱朱了?。然而今天的朱朱不同寻常,柳叶眉微皱,总是上?扬微笑着的唇也紧抿着,可惜连枝的心思?都被猪蹄钓走,没留意朱朱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朱朱还?是说:“连枝,这个婚非成不可吗?”朱朱情知自己失言,话一出口就?捂住了?嘴。但连枝还?是听到?了?,啃着猪蹄,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肯定要成婚的。”朱朱却像是反而生出点执拗,“为什么一定要成婚?”连枝:“因为于家二公子待我很好啊,而且他?承诺我以后?想吃多?少猪蹄,就?吃多?少猪蹄,才不会像可恶的婆子一样骂我。”朱朱:“如果只是因为猪蹄,我也可以每天都让你吃到?。”“真的?!”连枝喜上?眉梢,可想了?想,还?是摇头,“那我也要成婚的。”不等?朱朱再问,连枝晃悠着脑袋,满头珠翠轻轻摇曳,“只有男人可以做老光棍,可我又不是男人。”连枝虽然读的书不多?,也比表姐和朱朱更为年幼天真,但是在?这一点上?她却有着更为早慧的认知:“我们总是要成婚的。”应止玥知道,连枝不是在?说她自己和于绝嗣。沉默渐渐地弥散开?来。记忆中此刻的连枝不清楚,旁边的应止玥倒是清楚,于昌氏在?未出阁时,和朱朱是很好的朋友,并且在?去?世前还?特意找到?了?朱朱,告知对方自己可能?是被晓红害死的,拜托她要替自己复仇。然而,在?于昌氏去?世后?,朱朱却并没有做出行动。她只是寻常屠夫的女儿,很难去?于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去?搜寻证据,亦缺少足够的银钱雇佣杀手。于昌氏留给她的道路很明确,就?是要在?自己过世后?,嫁入,或者说被于绝嗣纳入于府,杀掉晓红。应止玥不认为朱朱是因为胆小,或者害怕生出事端才没去?寻仇。在?当时的情境下,朱朱恐怕也想不到?榉木纳魂阵这样可怖的术法。联想起晓红的样子,推理出来的结果就?只剩一个。——早在?朱朱为于昌氏报仇之前,晓红就?已经死掉了?。燥夏的蝉鸣窸窣,鸣叫的声音过大,几乎要震痛朱朱的耳膜,她退后?一步,面色惨白,“可于二公子成了?很多?次婚,不仅是之前的夫人,连被抬成贵妾的晓红都……”“全都死了?吗?”连枝不明白对方的踌躇,轻轻脆脆地开?口,“可是女人一成婚,就?总是要死的。”并不是成了?婚才会死,而是因为每个女人到?了?岁数都会嫁人,后?续遭遇了?疾病或变故,才会过世。连枝稚嫩,错把关联当成因果,可朱朱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喃喃道:“你知道十四姐姐……不,于昌氏是怎么过世的吗?她想要生下嫡出的儿子,混吃了?很多?怪方子抓来的药,还?想要……”“朱朱。”连枝轻声打断了?她,对方哽住喉咙,顿时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蓊郁的绿叶盖过蝉鸣,阴影坦荡地覆盖过她们的身影,应止玥站在?向阳处,只觉得一切都被打了?一层滤镜,连枝拿着猪蹄,神情在?阴影下也变得模糊不清。“都是一样的。”连枝关于朱朱的回忆也到?此为止。应止玥望向了?朱朱,可朱朱的样貌还?是在?连枝的故事中模糊起来。而连枝虽然从屋中逃出来了?一瞬,最后?还?是在?众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上?了?喜轿。轿夫们体重身高不同,因而轿子晃晃悠悠的,很不稳当,差点没把连枝临行前偷偷吃的猪蹄子都给颠出来。“哪里来的梅子?”连枝惊喜地在?荷包里发现一颗糖渍的甜嘴,应止玥好笑地收回塞梅子的手,看对方疑惑地咀嚼,“嗯,倒是挺酸的。”连枝虽然只是旁支小姐,但背后?到?底有李夏延这个大族小姐强势撑腰,因此被给足了?体面,不需要像前几个新娘一样在?于昌氏的府邸过一夜,而是直接来到?了?于家的主宅。应止玥回忆了?一下,也觉得有趣。如果说连枝是因为李夏延的缘故,才得以直接来到?于家成婚。那朱朱一个普通的屠户女儿,为什么本应该命丧于昌氏的府邸中过的那一夜,却还?是第?二日在?于府才过世?是于昌氏棋差一着,还?是……还?是于昌氏自己不愿意,或者说不敢见到?朱朱呢?这些复杂的想法,当然和幻境中贪吃的连枝没关系。连枝吃了?颗梅子,勉强中和了?喉间的油腻,房门忽的被推开?,连枝吓了?一跳,梅核差点没堵在?喉咙里,让她成为第?一个成婚当天因为吃太多?噎死的新娘。好在?梅子并非连枝的死因,新郎温润如玉,看她噎住还?好心地递过来一杯水。于绝嗣的手掌宽大温厚,握住连枝的手时,很温和地嘱咐道:“娘子,你记得要去?祠堂拜一下先祖,这是我们于家的习俗,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一起用晚膳。”连枝不疑有他?,刚好吃多?了?肠胃不适,点了?点头,盖头都没来得及掀,就?摇摇晃晃地走向端庄肃穆的祠堂。-“应小姐?连枝!”“连枝怎么昏了?这么久,还?又哭又笑的,用不用把她叫醒啊?”应止玥目光所及的猩红色烛火逐渐黯去?,呼吸间被烧灼的稀薄空气回流,气流盘旋,变成另一盏镶嵌在?空中的明月。连枝睁开?双眼,汗水和着泪水从眼尾缓缓流下,她没去?喝应止玥递到?嘴边的水,而是抬头看向一身嫁衣的木偶朱朱,干哑道:“朱朱,我说错了?。”朱朱木然的眼神一变,怔忪地看向她。连枝没有去?擦眼边的泪水,在?布满尘灰的小脸上?冲刷出两道很滑稽的痕迹,可此时没有人在?笑,她摇了?摇头,固执地纠正了?一个燥夏的错误:“结婚结婚,女人昏了?头,才会去?成婚。”“在?祠堂里,于昌氏用糕点让我被活生生噎死了?。但我知道,真正害死我的人还?有于绝嗣。”连枝抬头看向朱朱,忽然冲上?去?抱住了?她。朱朱一呆,下意识想挣扎,可是连枝用双臂紧紧地环住她,轻声地说:“困住你们的,其实是榉木纳魂阵。”应止玥陪着连枝共同走过了?回忆的最后?一程,闻言也忍不住皱眉。榉木纳魂阵是一项记录在?古书的邪术,可怕而残忍,通过将充满痛苦死去?的冤魂制成榉木木偶,将她们冤屈的生魂制成木偶,引导至阵法处,再利用红烛的燃烧来汲取力量,反哺他?人。于昌氏是阵法的发起者,然而受益者并不是她,甚至她自己也是力量的来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