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大力步入战场之后,才知道,刚才站在高坡之上所看到的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只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残酷,当你步入战场之中的时候,一切都在眼前真实的展露出来,每踏出一步都有可能触碰到手臂、内脏、断腿、甚至是人的头颅,那种滑腻的,带着恶臭的,刺鼻的血腥味儿,这让所有的民夫吐了一次又一次,有的人甚至吐到虚弱的连走路都走不动了,只知道跟着人群后面蹭。还好这些人都是平日里训练的骨干,或是胆气旺盛之人,没有人被吓破胆的,边吐边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将地上的尸体、残肢断臂,捡了起来,堆叠到马车之上。周大力自然不能例外,往复了几次之后,他和一起干活的张石头两个人似乎有些适应了这个血腥的活计,当第四次二人搬起一具尸体往马车上走去的时候,他就听到张石头故作轻松的小声的说道:“大力哥,你说说,东家咋这厉害呢,看看这顿杀,最少死了好几万人了吧~!啧啧,真是太狠了吧,你要说,哎呦”刚说到这里,一脚没踩稳当,正好踢绊在地上断了的一颗人头之上,啪一声摔在了地上,手中搬运的尸体嗵一下掉到地上,他整个人摔到了边上的一具尸体之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张石头就感觉到被压在身下的尸体一阵扭动,将他吓的嗷的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大喊道:“诈尸了,诈尸了~!”
周大力这边抓着尸体的上部,被张石头摔倒也带的踉跄了几下,差点滑了一跤,原本气就不大顺溜的他刚想骂几句娘,就看到张石头从地上蹦了起来,嘴里面还喊着什么诈尸了,立时他也被吓了一跳,想起开始出发的时候,分组时头头说过,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要召唤护卫,而不是自己处理,于是他立刻放声大喊道:“苟组长,苟干事,快来,这里有情况~!”
苟小花虽然是组长,带着两名火枪填充手一直在密切监视着区域的动静。说真的,他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一样的呕吐,一样恶心的难受,但是长时期受到的训练和从小培养出来的责任感,让他不敢有半点放松,保持高度的警惕监视场地上的一举一动,听到有人在边上喊有情况,他的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带着两名临时性的属下赶了过去。问清楚状况后,小心翼翼的朝着刚才喊诈尸的地方走去,刚走了没两步,就看到地上蹭窜起一个人,手中抓着一把染满了血污的刀,恶狠狠的就朝自己扑了过来。小花同学先是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装死的敌人,于是嘴上一边大声用女真话吼道:“放下武器,投降活命~!”一边按照身体多年训练本能所养成的动作,也不回挡敌人的刀,直接用手中的红缨枪一枪捅了过去,而在边上的刀盾手则是扑上去,用盾牌迎着哪名装死敌人的刀抵挡而去,另外一位士卒则是手中拿着弩箭随时准备着射击的动作。原本按照苟小花的想法,如此犀利的攻击肯定能把敌人杀伤或是消灭,最起码是逼退,去哪知道,敌人根本不躲不避,只是稍微侧动身形,长刀微偏,顺着枪杆就往下切去,直想切断苟小花的手臂,至于挥舞过来的盾牌手的攻击,装死之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长脚一踹正好踹在盾牌的边沿,这脚力大,真是了不得,一脚就将盾牌手给踹出去老远。苟小花看着形势不对,敌人绝对是一名高手,暗暗在心里面骂了句倒霉,自己既然收拾不下对方,那么剩下的任务只能是尽力拖住对方的行踪,等待能够解决他的人出现了。于是毫不犹豫,苟小花撤身撒手红缨枪,回身就跑,边跑边掏出脖子上配备的铜哨嘀嘀嘀一阵狂吹,瞬间四边回响起此起彼伏的哨音。那名装死的大汉没想到刚才看上去还气势汹汹的敌人,却逃的如此干脆,心里面一愣,就见到逃走的敌人吹响了哨子,心里面立刻大怒起来,刚要朝着苟小花冲去,就听到嗵一声巨响,听到这种声音,刚才还武勇异常的大汉,如同听到追命阎罗索命招魂的呼唤一般,全身打颤,想都不想绷紧真替直接倒伏了下去,双手抱头,做出一副规避的动作。嘿,也难怪,就是这种发出巨响的武器让多少乌拉部的勇士莫名其妙的就倒在了地上,这场战斗说起来正是输在了这种管状会发出莫名声音的武器之下,未知就是畏惧的根源,你说再英勇的武士碰到这种武器能不害怕么?倒下去足足一刻钟,女真大汉感到身上没有伤痛感这才松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此时的他知道越留越危险,于是不敢有半点耽搁,直接朝着马车冲去,原本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苟小花他们和女真大汉生死搏斗的民夫们,见这凶悍的女真爷们直奔自己过来,大家那里还敢停留,嘴里面哇哇乱叫的四散而逃,只是碍于宣讲过的纪律都不敢逃的太散,跑开一段距离之后,站在外围停下来观察场内的战况,整个场面被搅得乱成一团。
逃开的苟小花,一边吹着铜哨召唤这友军的到来,一边在偷偷观察敌人的动向,当他看到敌人直奔马车的时候,暗叫了句不好,有着弯弯绕的他自然是明白,敌人的目标是什么,一定是套车的马匹,想要夺马逃生。虽然这拉车的马并不是什么优良战马,只是匹驽马,但终归是马不是,一旦敌人骑了上去,冲起来的话,到时候再想围捕他变数恐怕就大了,恐怕要造成更多的麻烦,才能收拾这个小子,不行,自己必须想些什么办法,让敌人不能骑上马,滞留在这个地方。苟小花此时已经和盾牌手还有火枪手汇合了起来,组成了三角阵型,这也是青年军训练的习惯,面对敌人不管多少必须保持阵型状态的存在,于是苟小花指着马匹对刚刚填充好火药的战友吼道:“射马,快射马~!”按照他的判断根据火枪的精度,和战友的状态,射一匹静止不动的马,总好过要射一个不断移动的敌人要容易。
他的战友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射马,射什么马,应该射人才对,但是长久在青年军之中上级服从下级的观念,早就已经渗透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骨头里面,听到苟小花这位组长的呼喊声,依然是没有犹豫,用手中的枪直接对准拉车的马匹嗵的一声,又是一枪射了过去。这一枪打出去,冲锋的敌人又是吓的条件反射一般,不管不顾的往地上一趴,只是当他再爬起身子来往马匹的方向看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匹拉车的马头上破了老大一个洞,倒在地上,眼见是一枪被人爆头而死。这名女真汉子,见自己逃生的唯一希望被摧毁了,气的是哇哇大叫,回过身来,死死的盯着射马的苟小花三人组,狰狞的面容流露出绝望的神色,疯狂的往前冲了几步,看上去似乎要来杀苟小花以解心头的怨恨之意,苟小花三人组自然也是全力戒备着敌人的冲刺,准备着殊死搏杀的到来,他们知道只要再拖片刻功夫,自己这边的人立刻就能赶到,一起都自然不是问题了。可情形在瞬间发生了变化,敌人在往他这边冲过来的时候,突然中途急转弯,朝着边上最近的几名民夫站立的所在地冲了过去,哪速度比刚才冲向苟小花他们还要快上几分。这个时候的苟小花,哪里还会不明白敌人想要干什么,这王八犊子是要抓人质,他娘的,这女真汉子真是狡猾的紧,于是他朝着那几个民夫喊道:“跑啊,快跑啊,他们要抓你们做人质,快逃~!”
敌人转折的方向,就是周大力、张石头站的方向。他们二人虽然不知道苟小花喊的人质是什么东西,但是“抓”这个字眼,他们自然是明白的,敌人冲过来总不会是找自己喝茶聊天么,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于是乎,周大力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边跑边是感觉自己真是遭瘟的不幸,倒霉透了,不但要搬尸体,还要被人追杀,会去真的要给祖先牌位多上几柱香才是。刚跑了几步,周大力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就自己一个人跑,回头一看,却是停下了脚步,原来和他站在一起的张石头,全身筛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头望着奔跑向他的敌人,不知道站在原地想些什么。周大力见到张石头半天不动,也急了,连忙喊道:“石头,大嘴,快他娘的跑啊,你在原地等什么呢~!?”
就听到张石头带着哭腔回答周大力的话语,说道:“大力哥,俺,俺走不动了,你别管俺了,快跑吧,记得同我娘,同我哥说,就是俺死了,也能给家里面寻摸回去一家的嚼谷,东家的政策总不会变吧,也算是他娘的叫哪说书先生嘴里面所说的,死得其所了。”
周大力此时是又好气,又好笑,平日里说的疯话也当真不成?还真他娘的死了我一个,幸福一家人?要是别人兴许周大力也就不管不顾了,可是张石头不同,在从山东到辽东的路上,张石头的娘就帮衬了家里面不少事情,他老娘的病,一路上可是没有少麻烦人张大娘,又是帮着弄药,又是帮着擦澡,就是自己的亲大娘又当如何?所以啊,这一路上过来,两家的关系可是好的不得了,人总是要念个感情不是?眼下自己要是将张石头撇下来,一个人独自逃生的话,恐怕就算是能逃出性命去,最后传到了村子里面,哪一众老少爷们还不要戳自己的脊梁骨么,到时候头都抬不起来了。想到这里,周大力还能说什么,咬了咬牙,回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抗上张石头掉头就跑。也真难为周大力了,能扛着这百十斤的壮汉如同无物一般,还健步如飞,脚下如同生风似的,嗖嗖的叫人看了眼晕。
可不管周大力怎么用力,毕竟是扛着个人,还能有空手跑的女真人跑的快?没得片刻,他就听到后面哪野兽般的喘息追了上来,心里面是越来越惊慌失措起来,张石头被周大力抗在肩膀上,颠簸的晕晕乎乎,不过刚才哪些害怕也烟消云散了,扭头看了眼身后,见哪女真人红着眼睛,已经追到身后十来步的距离了,吓的是大喊大叫道:“大力哥,大力哥,快跑,他,他要追上来了,你快跑啊~!”周大力听到这话,气得眼珠子一翻想说些什么,可却是不敢开声,说透了,他完全是靠着一股劲儿在冲呢,这要是开声说话,这股劲儿一泄了,哪就完蛋了,到时候被说跑,恐怕是连走都走不动了,所以他是不管不顾只是憨着头往前冲。
过了半刻钟左右,周大力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大力,让自己嘭的一下摔倒在地上,滑出去老远,接着就有人扑了上来,用劲踩着自己的背脊不放,刀架在脖子上,嘴里面用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的大喊着什么,又听见张石头在边上用哭腔喊着自己的名字,如同死爹死娘一样,此刻的周大力心里是一凉,知道完蛋了,被人抓了呗。叹了口气,心里暗自埋怨自己,周大力啊,周大力,你他娘的为甚装个英雄么,是脑袋进水了,还是心里面抽抽了,整个是一个糊涂蛋*子,这下好了,你要是死了,你媳妇,爹娘咋办,唉,可事到如今了还说这干啥,自认倒霉呗,只是他弄不明白,为什么这女真汉子居然要用自己当人质,自己不过是个脸屁都算不上的草民,拿住了还能威胁地方上的官老爷们么?
周大力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自己也是一愣,这个时候他的身边,齐刷刷的围着一圈人,这些人全部身披甲胄,手持各种利刃,胯下高头大马,看上去英姿伟岸,完全是一副标准军人的摸样。自然周大力是明白这些人的,都是正选的军士,从他们的颜色上看,全身上下黑盔黑甲,透着丝丝的杀气,估摸着就是哪个苟小花天天放到嘴巴上,一说起来就如同说起了最崇拜的神灵一样的什么铁卫吧。正当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到当头一名也是身穿黑甲的普通青年排众走了出来,先是用眼睛饶有兴趣的看了自己一眼,接着转头望向抓住自己的女真人,用比较温柔的语气说道:“兀那汉子,你们乌拉部已经输了,连你们的大王满泰也成为了我们的阶下囚,等会儿萝北城中的敌人就要出来投降,你还挣扎什么?你抓住这个人,也就是为了活下去罢了,这样吧,我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向你保证,你绝对能够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一转,变的凌厉了起来,斥责到:“但是,如果这位弟兄要是伤了半根汗毛的话,你要死,包括你在乌拉部中的家人都要为他殉葬,而且,我还将杀死一百个乌拉部最勇敢的武士,为这位小兄弟做祭品。”
这话说出来,周大力是一愣,他是没想到,自己这么让人待见,自己不过是一位农民罢了,要是在大明关内的话,恐怕就是一位蚁民,官老爷们哪里会顾得自己的死活,还需要同对方讲这么多废话?直接上来就连这女真汉子和自己一起乱刀砍死也就是了,至于死后自己能不能得到抚恤银子,哪是另外一回事了。可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话里面的意思可是再真实不过了,这让从来没有被别人当成人,也从来没自己把自己当成人的周大力的眼睛模糊了起来,心里面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第一次他的心里面对能够移民到辽东来,产生了一种发自内腑的高兴,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了,能被人如此看重也是值得的,一张脸涨的通红,满心的欢喜似乎冲淡了恐惧感,让他觉得如此死去了,也算不得什么。
此时周大力感觉到脖颈处的钢刀一紧,身后这个汉子用有些不熟练的汉话,情绪明显有些迟疑,心虚的嚷道:“你是什么人,你说了算不算数,大王真的被你们抓了么?”
这汉子话音刚落,周大力就听到边上的一片呵斥之声:“放屁,你知道这是谁?这是咱们木鲁罕的当家人,是我们的魁首,他说话还能不算话么?别说你,就是这数千被俘的乌拉部战士的性命,那也是在我家魁首一言而定。识相的,你就快快放下武器,要不然的话,等会儿恐怕你就是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了,你是不是要我们将满泰哪个狗东西给你带过来,你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