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三年前,吾父欲为弟议亲,则弟不允,言与汝早有盟誓,不能别娶。骤闻此事,吾父大怒,便行家法而杖其二十。却不知弟素体弱,偶感风寒,受之,大病不起,数日后呕血暴毙。吾云游在外,及归,弟已长埋黄土。&rdo;
进登时涕泪纵横,原想着分隔两地,各争家中体谅,俟及冠,便作恩爱夫妻。怎料数年未归,已不见昔时少年郎!愈疑:&ldo;若良早亡,为何,为何吾收书信,经年不辍?&rdo;
沉吟半饷,忠叹曰:&ldo;料是汝家中亦知此事,不敢坦言,寻人伪作良笔迹。昔时吾尝修书一封,言弟死讯,应被截下,故汝不能得。否则,汝定弃学而归。&rdo;
可怜进蒙在鼓中,今方恍然,不由得捶胸顿足,几近晕厥。忠劝不得,亦含泪,满腔愧疚:&ldo;父教子,天理也。吾不敢违父命,偷偷将弟尸骨移至此处,可惜生前物件,皆化作灰烬,不复存矣。呜呼!自弟死后,家中祸事不断,商铺大火,又遭骗去财帛,奴仆四散。吾父醉后跌死,吾染疾,只捡的一条烂命,搬入小巷。&rdo;言毕,衣襟尽湿。
时寒月满地,冷风飒飒,进伫立坟前,万念俱灰。不多时,口中喃喃:&ldo;此处多蚊虫鼠蚁,又无花木,良素好洁净,应不喜。&rdo;又谓忠曰:&ldo;良为吾妻,怎可作孤魂野鬼?&rdo;遂寻人来,欲将棺木掘出,移至己宅。忠见其状若癫狂,不敢阻,唯默然尔。
是夜,进抱良尸骨,同榻而眠。更絮絮私语,似诉衷肠,不觉泪流满面。及夜半,四下寂然,忽梦一白衣者来,视之,竟为良,面貌如生,只七窍血痕未干。知其入梦,进悲中带喜,欲上前,然良后退数步,流下血泪:&ldo;汝薄幸如此,今安乐乎!&rdo;进闻言大惊:&ldo;苦候数年,何尝负心?&rdo;便一五一十道出缘由,见良愁眉稍展,亦泪落不止,拥其入怀。
良长叹道:&ldo;与汝一别,阴阳相隔。往日鸳盟,不过镜中花,水中月。&rdo;又苦笑,愈发可怜,&ldo;想是吾命苦缘薄……&rdo;
见状,进心中酸楚难忍,吻其唇舌,低声道:&ldo;吾只求汝一人,足矣。&rdo;
&ldo;吾是鬼非人,怎能与汝厮守?&rdo;
&ldo;今见汝入梦来,可孤半生。&rdo;
&ldo;当真?&rdo;
&ldo;焉能欺瞒吾妻。&rdo;
便拭泪,良又抚其颊,似怜爱,但话中尽是阴狠:&ldo;若汝负心,定成泉下鬼。&rdo;盖怨气不散,更兼情痴,将个温雅郎君,也逼出狠毒心性。
进闻之不恼,反欣喜展颜:&ldo;只,只盼吾妻常入梦……&rdo;言未毕,被良伸手一推,顿时惊醒。但见窗外清风明月,怀中白骨如玉,竟不知真耶梦耶,梦耶真耶。略少悲戚,进俯首吻过良尸骨,自言道:&ldo;如此更不敢寻死,恐入轮回,再难见。&rdo;
既许诺,进与尸骨同睡同起,闲时或坐园中赏花,或桌前挥毫,百般缱绻。有慕其才貌,欲命冰人议亲,进辄不愿,尽以闭门羹待之。呜呼!其痴情如许,终日抱骨若抱妻,旁人略有所闻,皆惊惧,再不敢来。
不觉年余,一夕,良入梦谓之曰:&ldo;汝尚不负心,吾虽身死,不悔也。三日后,当与汝永结连理。&rdo;逾三日,即进生辰,其思及此言,坐立难安。夜半,仍辗转反侧,忽见月色如洗,流入屋内,竟聚于白骨上,渐成血肉。未几,良悠悠醒转,已是活人模样,轻笑道:&ldo;得汝真情,怨鬼亦修成肉身。&rdo;
进不敢信,许久,得良送上唇舌,方回神。不禁情思狂荡,交吻扪身,如胶似漆。良亦万分难耐,倾身迎上。
这般闹了一阵,窗外响鸡鸣,进大惊,忙抬眸,则良并无异状,反挑眉道:&ldo;吾尚未饱足,若要行走,仍需些精气方可。&rdo;遂翻过身来,学坐莲,又要交欢。进亦情兴未定,经其挑弄,便乘势再起。
良笑道:&ldo;今后,可与汝共白首。&rdo;
进知其为妖鬼,心下不惧,欣然应了:&ldo;如此甚好。&rdo;
自此,二人结契,恐周遭有所察,趁夜迁往他处。良与生人无异,只不能久留日光里,要往阴凉处去。每逢忌日,便变回白骨,如平日夜间与进同眠。
第53章(五十三)裂蛇
某年,灵帝纳殷氏女,得一子承平。翌年又得一女,曰月仪,盖临产时其母梦月华过窗,流于己身,异香满怀。初灵帝爱殷氏貌美,见其能生育,且子女皆聪颖,便令其执凤印,又立承平为太子。
及太子十二,性颇残暴,已通人事。尤喜虐左右宫人,不知糟蹋多少娇女,又有多少尸骸,尽抛于寝宫外清池内。而其妹月仪公主,生得倾国倾城貌,与兄性情相似,亦是一般风流性子。往往携三四美少年在寝宫淫乐,遇不顺心者,命乱杖打死。
当中种种丑态,实难言尽。
殷氏亦知,然素来溺爱子女,不忍呵责,更未加谴。只教二人略略收敛一些,装出纯善模样,好瞒过灵帝。
一日阴雨,承平及月仪本相约游玩,不得行,又见园内雨打落花,遍地狼藉,难免心下含怒,将扫洒宫人一顿打骂。遂移步宫中,唤来数男女,皆貌美,设宴欢饮。正笑语晏晏,月仪忽惊叫一声:&ldo;有蛇!&rdo;话语刚落,则一长蛇自桌下游走,遍体乌黑,犹如墨玉。承平见之大怒,数步上前,执剑斩蛇。
蛇断作两截,登时身死。未几,化为一滩血水,浓香扑鼻,却不见裂蛇。
知其非凡物,承平仗着龙子身份,百般尊贵,并不惧,只拥美人在怀,再命取酒。然月仪为女子,尚信鬼神,骤见此异状,已是存了几分忐忑。便称头痛,不敢久留,先行回宫歇息。
是年,灵帝忽染疾,药石不灵,不久驾崩,则太子承平即位,是为顺帝。次年,迎张氏女为皇后,册端妃王氏、云妃孙氏及慧妃陈氏。顺帝仍觉不足,有下谕点选秀女,充盈后宫。如此有了十余新人,朝夕作伴,顺帝又时常往各宫中,见着年幼貌美者,皆共枕寻欢。其荒淫可见一斑。
而月仪下嫁将军石守德,出居庆安坊府第,因嫌驸马粗鄙,便私养了七八美貌男子。驸马略有所闻,但恐天子威仪,敢怒而不敢言,唯少归家。倒让这月仪公主愈发大胆,终日开宴唱曲,和一众面首浪荡起来。
又一夕,月仪春睡方醒,欲唤一二知心人伺候。思及先前所进数男子,虽生得白净可爱,不堪大用,略尝些滋味便丢开了。月仪双眼惺忪,立在窗前,但见月华皎白,园中海棠正艳,不觉长叹一声。正怅然,忽闻脚步声响,顿生疑,趋而视之。则一乌衣少年站花丛后,丰姿俊美,真可谓天人之姿。
月仪大喜,一时忘了庄重,忙屏退左右,独自走上前去。然未及少年身侧,忽地一阵风起,迷了眼,待回神后已不见其人。便知来者非常人也,月仪受了惊吓,又念着那人眉目,竟起痴念,撇下往日所宠,日渐消瘦。
再说驸马在外,这夜独坐浅酌,身旁无人相伴,不胜凄凉。俄而传来人絮语,隐隐约约,驸马大惊,以为有不轨之徒,忙起视之。但见少年亭亭玉立,对月低吟,见其面露惊疑,反抛下一笑,翩然而去。可怜驸马娶了月仪公主,未尝过半点夫妻恩爱,只与歌女舞姬一夜春宵,从不敢置宅藏娇。骤见着美貌少年,触动心肠,化作一段柔情。却未得名姓,不知往何处去寻,又是满怀愁绪,无处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