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檀反而有点微妙的心慌,说话都有一瞬间的卡壳:“你……干什么?”
“没什么。”崔云栖松手,手臂自然地放回竹榻上,枕着一头漆黑的长发,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殿下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什么?”李殊檀更慌,“我能忘什么?”
崔云栖微微一笑,稍垂下眼帘,视线矜持地在她领上瞟过:“殿下夜里,是不是不穿衬里?”
李殊檀顿住了。
这时间天热,长安城里早该用冰了,南诏相较又在西南,就更热,屋外绕水栽竹都不管用。李殊檀最初是听着虫鸣硬熬到后半夜,昨晚也不知怎么的,恶向胆边生,干脆把寝衣里的衬里脱了,只穿着宽松轻软的寝衣,总算是能勉强睡着。
刚看见崔云栖时她还记得用薄被遮一遮,然而刚才这一通折腾,缠在她身上的薄被掉了半床,寝衣的腰带松松垮垮,她还撑在崔云栖上方,只要他往下一瞥,就能透过散开的领口看个清清楚楚。
“不错。”李殊檀强装冷静,缓缓起身,缓缓拢紧略微敞开的襟口,连声音都是轻缓的,仿佛是在偌大的正殿内接见朝臣,“崔卿倒是挺敏锐的。”
崔云栖并不回应,又笑了笑。
李殊檀当即有些坐不住,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笑什么?”
崔云栖还不回答,轻轻巧巧地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深了些。
李殊檀干脆也不说话,抿住嘴唇,盯着他。
崔云栖微笑着盯回去。
“……笑什么笑!”互相盯了一会儿,李殊檀绷不住了,左手狠狠地一把裹紧被子,腾出右手,满脸通红地去推崔云栖,边推,边乱七八糟地威胁他,“出去,不许看,也不许想,不然我就效仿前朝的长乐大长公主,剜了你的眼睛!”
崔云栖顺势被她推离榻边,起身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断了这扯下去能没完没了的话题,反正他确实什么也没看见:“既然有这个力气把我推出去,想来殿下也醒了。今日踏歌,还请殿下梳洗,我在外边等你。”
“可我和阿凰约……”
“我去提过了。”崔云栖笑笑,“殿下请吧,过会儿有人送衣裳来。”
他没给李殊檀反应的时间,说完就朝竹楼外走,眼看着一只脚踩到门外,又忽然半侧过身:“对了,我记得让长乐大长公主剜了眼睛的,是她的男宠吧?”
李殊檀只来得及听见这么一句话,看见他面上意味不明的笑,再之后就是门合上时门角铃铛的脆响,带起的一阵风吹到榻前,混着屋外的草木香气和崔云栖身上的,糅在一起居然暖融融的,熏得她脸上更红。
她无意识地揉搓着被角,半晌,忽然懂了崔云栖那句话的意思,一股热气直冲上来,让她愤愤地一拳锤在了被面上。
……十句话里八句是挖坑,就不该和他说话!
又被调戏了的长公主闷头气了一会儿,刚跳下榻,果然有人来送换洗的衣裳。托衣盘的和捧木盆的侍女都轻手轻脚,不论是在李殊檀洗漱时适时递上用具,还是帮着她换好衣裙,全程动作轻柔麻利,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竹楼里没放能照出全身的大镜子,李殊檀走出去时还有些别扭,总觉得身上有地方不对劲,只能对着屋外的溪水当镜子。左照右照,她的气也消了,随口问边上安静等着的崔云栖:“这是你们苗人的衣裳吧,我穿起来不奇怪吗?”
“我大概也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苗人。”崔云栖轻轻一叹,纠正李殊檀。
苗女的衣裳宽松,对尺寸要求不高,他挑的时候就只对着裁缝草草比划了几下,结果穿在李殊檀身上倒是正好,半截袖的短褂,蜡染的筒裙,看着就是苗寨里妙龄的少女,夜里踏歌时恐怕有不少同龄的年轻郎君要借机往上凑,解下配饰相赠。
崔云栖略略一想,状似无意地摸了挂在自己颈下的银饰,替李殊檀佩上:“加点东西,看着是不是好些?”
李殊檀哪儿懂这是什么风俗,湍湍的溪水也照不出脖子下边的银饰,她想想阿凰身上叮叮当当的饰品,含混地点头:“可能吧。说起来,踏歌到底是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得去了才知道。”崔云栖往院门走了两步,半侧着身看她,“请吧,殿下。”
李殊檀就这么跟着崔云栖离了竹楼,一路往寨中走,从太阳斜斜地挂在东边到隐约现出月亮的影子,她让崔云栖带着在寨中玩了大半天,才模糊地明白踏歌是苗人的节日。附近几个寨子的苗人在此聚会,彼此间交换货物,夜里还有坐下来相谈歌舞的晚宴。
李殊檀混不进去,也听不懂苗语,崔云栖去了边上暂设的集市,她就乖乖地坐在藤椅上等,一脸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路过的苗女见她这模样呆得可爱,谨慎些的只捂着嘴朝她笑笑,胆大的就跑过来递给她一枝花,等她收了就笑眯眯地说几句苗语,甚至亲昵地和她贴一下额头。
来送花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做的打扮也都是短褂筒裙,李殊檀看见一张张秀丽的脸,听见叮叮当当的银饰,让女孩们身上一阵阵的花香熏得晕晕然,面前陡然塞过来一只巨大的花盏,最先想到的都不是这花从哪儿来,而是藤椅上早就堆满了花,压根没地方放。
她拍拍已经缠满花枝的扶手,又拍拍怀里已经堆满的花,无奈地看向捧着花盏的陌生郎君,示意实在是无处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