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殊何终于得以把药喂进了卜秋台嘴里,喂完后,没有找到干净的细绢给她擦嘴,所以用指肚轻轻抹去了她嘴角的药渍。
许殊何将她身后的靠垫抽出来,把人缓缓地放平。他靠近时,那人身上略带馨香的药膏味更浓郁地延入他的鼻腔,他愣了一下,回忆了起来:这个人以前曾往他手里硬塞了一瓶祛疤的霜药,就是这个香味。
看来……这次她身上布满了伤口。
许殊何心里十分沉重,对这个姑娘的恻隐之心愈发强烈。他发现好像自己每次见到她,她都是带伤的,而且一次比一次重,到这回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
前两次见她,许殊何由于顾忌对方颜面,一直按捺着不问她的家境,现在他突然后悔:如果自己能帮助她一点,那她是不是就不用这样搏命谋生了?现在应该就不会躺在这里死生不定了吧?
他忽然对比起了自己的妹妹,许婉宁虽然从小就被以各种闺秀的准则规范着,但从出生起就衣食无忧,被奶娘与丫鬟伺候得妥妥帖帖。所有的事情有父母和哥哥为她安排,外面的风雨永远吹不进她的深闺梦里,她不用懂任何谋生的方法,也永远不用接触江湖的险恶与残酷。
明明都是年华如花的姑娘,却因为出身的不同拥有天壤之别的命运……
许殊何眸色深敛,仔细地思考着,柳青蝉刚才开玩笑的话无心插柳,在他脑海里启发出了一株崭新的萌芽:这个人救过自己的命,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问一下对方愿不愿意做许家的少夫人?哪怕从上次两人见面时她说的话来看,她接受的可能性很小,但人家对自己有恩,自己是不是至少应该问一问?
毕竟许家可以给她安稳的生活,让她可以从此摆脱受雇谋生的生活。
从秦璧如与他断绝之后,许殊何再也没想过在这件事上听凭自己的感情,因为无论那个人性格是卑弱是刚强、是隐忍是洒脱,到头来都会成为一个被家事缠绕的人妇人母,遵守着宅院里的纲常,渐渐消磨了区别。而他则会背负着许家的兴衰,与妻子聚少离多,做家族中的男人该做的事。
既然身边总要有这样一个人,他为什么不用这个位置帮这个可怜的姑娘一把?
许殊何又想父母会不会同意自己领一个贫寒姑娘进门,但刚开始考虑,他的头忽然感到了久违的阵痛,一下没坐稳,差点从榻沿上掉下去。
他的头疾复发了!许殊何扶住脑袋,并不意外。
这些日子他带门人四处参战,许母的药有家仆接替他来兰芷药坊熬制,他自己的药却没法按时喝,柳优施说过,他们母子的头疾是无法根治的,每月的药不能停。
被久久压制的疾病再次返回时,威力总会比以前更甚。许殊何头部的疼痛来得突然又剧烈,不一会儿就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眼前景象也变花了。
在缭乱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榻上的人手指动了一下。
许殊何觉得可能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撑起身来往暗室外走去,重新架起了小金炉准备给自己熬药。
就在这时,他耳根一动,捕捉到了屋脊上两串轻微的脚步声。
许殊何立刻清醒了几分,手按住佩剑,刚走到月溶轩门外,就有两道身影从房顶上落了下来。
许殊何呛然拔剑与来者对峙,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将身后的轩门紧紧闭上。
对面的来的小姑娘明显也吃惊不小,率先质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月溶轩里?里面的那个姐姐呢?”
小姑娘身边还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只不过那面具是个狗的造型,样子十分滑稽,上面还有两只尖尖的黑色耳朵。
面具男看见许殊何从里面出来后似乎也愣了一下,不过迟疑片刻后,他收了戒备的架势,还安抚性地拍了拍身旁姑娘的肩膀。
都小蒙:“你认识?”
戴着面具的都雷音凑到她耳边,语气中有微妙的不快:“你的‘秋姐姐’认识,还为了救他冲我撒了一把蓝不蓝绿不绿的烟,燃了一面特壮观的火墙。”
说到“特壮观”三字时,都雷音的语调故意拐了个弯,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都小蒙惊奇,小声问:“还有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都雷音不语。不够光彩的事,他都雷音怎么会随便跟别人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