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脸上勃然变色,截断他的话头:
“陆忧去哪儿了?”
高岗不以为然地说:“他去哪了我哪知道。我刚才‘夸’了他这花两句,他就不见了。”
有一个同学小声说:“我好像看他往大堂的方向走过去了。”
“拉肚子吧?”高岗挤眉弄眼:“可惜他跑反了,厕所跟本不在那个方向!”
齐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高岗跟在后边追问:“你上哪儿去呀?”
“我找他去!”齐云没回头,就那么边说边嘟囔了一句:“来都来了,怎么能这样呢?”
高尔夫球场的大堂窗明几净,陆忧站在大堂里,望着几步之遥外豪华舒服的大沙发,却绞着手指,终没有落座。刚才接待小姐告诉他:最近的一班回城班车在30分钟以后,他点了点头,静静地坐下来等待。
他从来没有试过浪费时间,浪费30分钟,对他来说就是不可饶恕的。其实他口袋里随时都装着英语单词和语法的自制小卡片,以便能抓紧一点一滴的时间温习功课。可是,现在他心里乱纷纷的,没有动过把自制卡片拿出来的念头。
他想起自己带来的那束花——花是他来的时候从地铁口买的,8元钱,陆忧知道8元钱买一束花在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眼里可以说是非常廉价甚至寒酸的了,可是对于陆忧来说,这差不多就是他两、三天的生活费。
刚才高岗贴在他耳边嘲笑他,说他的花是打发叫花子的;高岗还说他今天穿的衣服根本配不上出席这样高档的场合;而且高岗还指着桌上的刀叉说:一会儿上西餐牛排了,他不会使这个的话,可以用手撕着吃。陆忧冷冷一笑。说实在的,他并不是对高岗的污辱感到气愤——他和高岗一向不睦,高岗讽刺挖苦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除去不理睬他之外,也早就习惯甚至是麻木了。可是今天,确实有什么在深深地刺激着他,让他的心像在熊熊烈火中焚烧。
在今天之前,陆忧从来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美的地方,这么豪华的生日……一切那么像一个梦,不,比梦要美丽。像陆忧这样苦出身的孩子,甚至做梦也都是黑白的,而今天这个生日宴,今天美丽得像公主一样的齐云,就像为他打开了一扇门,把他从从前那个贫瘠的世界带进一个缤纷的国度里。
如果帮他打开这扇门的是另外的人,他可能的确会心怀感激,最低限度也能做到无可无不可地一笑。可是齐云……她是他的女友,是他心目中认准的一生的爱人。可是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平日过的就是这样豪阔、这样梦幻的生活,而这所有的一切,他不但不能给他,而且他觉得穷他一生的努力都难以企及。
自从有了冬日校园里的那一吻之后,陆忧就觉得自己是一个肩上担着责任的男人。他也曾经幻觉她和他那样接近,可笑的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和她之间有着如同天渊一般的距离。
正在想得出神,一个苗条的身影冒冒失失地冲进大堂。待陆忧看清是齐云,不由下意识地向后了一步,大有想要隐藏起自己的冲动。
齐云却一眼就看到了他,冲到他面前。她的脸跑得红彤彤的,眼睛也因为运动而显得更加明亮。
“陆忧,你在这儿干什么?”齐云说着拖起陆忧的一只手,撒娇地摇着:“快,跟我回去嘛!”
陆忧甩开齐云的手,冷冷地说:
“齐云,你爸你妈到底是干什么的?”
齐云见抵赖不过,只好慢慢地在陆忧身边坐下,讨好地说:
“我爸是公务员。我妈嘛,原来曾经是医生,不过后来她自己身体不好,早就病休在家,就算是半个家庭主妇吧!”
“公务员?”陆忧轻声地重复着,脸上的神情还是冷冷的:“怕不会是一般的小公务员,是什么当官的吧?”
“呃……算是吧,不过官了不大,局级干部而已——嘿嘿,我们不要说这么庸俗的话题好不好。”齐云故作嬉皮笑脸:“而且,我一定要跟你讲清楚:今天这生日会可不是我爸我妈的意思……嗨,怎么说呢,其实连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刚才赶鸭子上架推我上台演讲,可差点吓得我心脏都停跳了。”
齐云又撒娇又耍赖,陆忧却只是冷哼一声,道:“我原来就在书上看到过,当大官的人有人讨好,经常就是在公子千金身上做文章,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
“哎呀,这都是哪跟哪呀,”齐云大觉冤枉:“那位陈叔叔是从小看我长大的,他要给我办什么成人礼,我又不能不答应,可谁知道他搞这么大阵仗?可怜我一个穷人家孩子,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世面啊。”
陆忧并不觉得好笑,冷冷哼了一声。齐云则固执地迎着他的目光,表示自己心中坦坦荡荡。他俩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齐云的脸上浮起两团温热的红晕,可是陆忧的面色却丝毫不见和悦。
陆忧冷笑一声:“齐云,你城府可真够深的!”
“什么?”齐云不禁跳起来大叫:“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呀?这事事先陈叔叔一点也没让我知道,我还当真的只是个草坪BBQ呢。而且你以为我想?就现在这个样子,明明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可回头要让我爸知道了,免不了还得给我一顿KO!你现在还在这里说有的没的,不如赶紧帮我想想怎么应付我老爸吧!”
她可怜巴巴地皱着脸,妄图赢得陆忧的一丝同情。可是他竟然站起身来,一指墙上的挂钟,用他经常使用的那种既彬彬有礼、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语气说:
“这个我恐怕帮不到你了,齐云同学。回城班车发车的钟点到了,我先走一步,你慢慢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