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弥月国的煊王带走在浣衣局受罚的皇后贴身宫女素珊和浣衣宫婢宁馨儿一事便传开了。
宫女太监们私底下言论纷纷,口耳相传说得活灵活现,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在他们看来,素珊是因为没有相府依靠便耍手段魅惑煊王,以达到离开斓瓴国保全自己的目的。素珊不过一介宫婢,竟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因处于流言中心的除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还有弥月国的煊王,故而他们一触及总管公公或嬷嬷警告性的眼神,也不敢流传得太放肆。
可流言就像不可抑制的瘟疫一样,不久还是传遍了宫闱。
“素珊联合宁馨儿施演苦肉计,以此博得煊王同情,最终目的怕是为了静思堂里的人。”多日不曾上早朝的洛缪璠这日上完早朝回府,将宫里的消息带给正在梳妆的妹妹。
洛缪莹一听,气得咬牙切齿,把梳妆台上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犹不解气。
同时,御书房里,祁詺承听完总管曹公公的禀报,面不改色,只淡淡的一句“朕知道了”,继续玉笔朱批。
也许相比此事,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堆奏折。
已经接连好几日,呈上来的奏折多是为禁足王府多日的川王求情。
自相党覆灭后,朝堂上掀起废后风波,祁詺承凭一己之力拒不废后,至今已有多名直谏大臣上书劝他不能为美色所惑,都说靖后是权相后代,不可不防。除了亓官懿,没人知道他内心的考量,而臣子们忠心耿耿、直言不讳是他所需,更加无从可罚。
进退两难时,川王突然从中间杀出来,力捧洛贵妃为后,举朝响应,连持中立态势的臣子也纷纷倒戈。他在疑惑素来只知吃喝玩乐的弟弟为何突然对国事上心的同时想出一计——杀鸡儆猴。
皇兄驾崩后,他便只剩下祁詺川这么一个弟弟。平日里任他怎么胡闹,祁詺承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而他突然涉足废后一事,祁詺承断然猜想他必定是受人蛊惑。
杀鸡儆猴,儆的不仅是满朝文武,还有川王背后的人。
曹公公安然垂首,立在一旁。他入宫已久,曾侍奉过祁詺承的父兄,圣前伴驾,心思自然比一般人细腻。他留意到皇上听闻煊王的事后,虽然言语平淡,但唇角一动,显得高深莫测。
是夜,亓官懿奉召入宫。
大殿内灯火通明,明黄色的桌案上高高垒起两摞奏折,祁詺承伏案批阅,俊美的面庞掩饰不了倦容。
亓官懿想起小时候跟着皇室子弟陪读,父亲是教学太傅,曾说“皇家三子,二子祁詺承可封王拜相,一代良臣;三子祁詺川生性直莽,可为逍遥侯王。唯太子祁詺澈可担兴邦重任。”
那时他对父亲说:“那儿子愿跟随阿承,做忠臣良将,辅佐太子哥哥。”
可后来呢?
相权独大,太子登基不久便被逼迫而死,二皇子祁詺承作为傀儡被扶持上位,隐忍真心,背负一切仇恨。而他,不负当初所言,一路追随。
祁詺承看完最后一本奏折,挥手示意曹公公将奏折撤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踱步到窗前,天边弦月未满,月冷星稀。
“怎么样了?”他问。
“臣已命人将流言压下。昌南宫那边一切安好,煊王并无任何不悦。不过,臣听说那两人情况不大好。”
他轻轻“嗯”了声,亓官懿望着那道颀长而孤独的身影微微心疼。
“亓官。”他缓缓开口,“随朕出宫一趟。”
他们是秘密出宫的,并未惊动任何人。亓官懿跟着他,先后去了几个臣子家里,那些都是肱骨良臣,有一两个曾被相党迫害辞官,是后来相党覆灭后祁詺承亲自上门请回来辅佐他的。
而此行探访的目的,正如亓官懿猜想的,是为了废后一事。
入朝为官者,大抵都是聪明人,皇帝心中所想他们多半是知道的。之所以坚持废后,无非是想看看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想知道他们一心辅佐的君王是否能辨善恶,明是非,通大局,晓大义,纳良言。这是君臣间的斗智斗勇。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跟随辅佐的是一代明君,至少是自己值得为之奉献的人。
祁詺承有亲请贤人出山在前,又有不拘身份夜访在后,收拢人心自然不在话下。满朝文武多是他们的门生,只要他们的心向着皇帝,学生自然是跟着老师。剩下一些老顽固就不足畏惧,废后一事怕是今后再无人提及。
“亓官,如果皇兄还在,他也会这么做吧。”
祁詺承望着遥远的天际,步调沉缓,语气绵长。此时正值半夜,拜访完臣子,他们走在空荡的金陵城大街上。
“你做的很好,阿承。你会是皇家的骄傲。”亓官懿知道,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阿承才是阿承,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人。
顿步,回身。他唇角微微扬起,那温浅笑意竟与逝去的祁詺澈三分相似,隐约如他温润和煦。
亓官,如果可以,我愿放弃一切换他们平安归来。
“阿承,我们去川王府吧。”亓官懿提议。
“好。”祁詺承颔首。
那是他弟弟,他早该去看他的。
此时的川王府安静清冷,不似往日灯火通明,日夜笙歌。只有最中央的一处楼台亮着八盏翡翠琉璃灯。
楼台四面通风,祁詺川仰躺在一张上好紫檀木躺椅上,旁边是一盆烧得通红的银丝炭。烟罗纱幔整齐地缚在柱子上,偶尔夜风吹过,带起一两片随风轻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