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生没有看向自己的妹妹,他低着头说:“也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不是哥哥,不是替代了父亲一职的顶梁柱,不是稳定可靠的化身,我就是林北生,我成了我自己。”林有前听到此,唇动了动,但没有打断他。林有前一直是知道的,十年前的那场车祸,来得实在是太猝不及防,带来的后果又太过沉重深远。这不仅让自己处于最该幻想年纪的哥哥放弃理想,更重要的是,这严重消磨了他的意志。事情发生在新年的前一天、迎接美好未来的前一刻,自己的父亲还在对未来无限畅想,诉说最好祈愿,然后戛然而止,留下来的只有山崩地裂、和余震一样缠绵不断的痛楚。这时候,林北生也好,郑琪也好,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点:是不是就是因为对明天有太多期待了,所以事与愿违才会产生挥之不尽、难以遏制的痛苦的。于是林北生停止了思考。他便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看了,在十五岁时困死在了槐安湾,之后的每一次迈步都只是看似在向前,实际上早就陷入了怪圈里。那些随心所欲的工作也好、道义所致的社交也罢,都是林北生用来使自己忙碌的借口,他的双眼早在十五岁混着血的雨夜里麻痹,想着、望着——只要看起来是在芸芸向前就好,就算原地打转也无所谓,就算陷入循环也无所谓。在这个时候遇到的周青先,是圜圜余生里闯进来的一场冒险。在五年前夏天的泳池,他以异常自由的姿态潜入水里,溅起的水花四散开来,在林北生心中洒湿了一片蓝色的痕迹。林北生停顿了好久,让他都误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最苦闷的那场夏季,终于在妹妹的提醒中回过神来,摆摆头接着说。“你知道的,从十五岁以后,我就很少考虑未来,闷头向前,实则原地踏步。”林北生实话实讲,“但是遇见他之后,我考虑最多的事情,是怎么继续和他在一起。”“所以五年前,他与我不告而别时,我特别特别难过。”他说,“我不知道他为何而来,我怕他靠近我别有所图,我逼他给我一个答案,我希望听见他说他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很开心才同我接触的。”林北生:“我觉得我的脑子可能是有问题的……褒义的那种问题,在遇到特别痛苦的时候会产生一种保护机制,不让我去想,所以每次我看似很快就从情绪中走出来了,其实只是因为这种机制把我自己给保护起来了。”现在也是,林北生唯独喝醉的时候会去找周青先,会跑到他家门口说怕他没人惦记,其实就是因为心底有一块地方放不下他。因为喝醉的时候理智不起作用,毫无破绽的机制此刻露出了漏洞,能大大方方地说爱他。林北生习惯为自己的记忆垒高墙,把爱周青先的那一部分藏起来了,迫使自己只看到恨周青先的那一部分,但在现在,他亲手把那面墙给砸碎了。他身体里控制着他爱周青先的那段回忆,并不是消失粉碎,而是冻结了,在与见周青先的那一刻,成为琥珀该风化的回忆又自发流转,成为像金子一样不可忽视的耀眼存在。他看着墓碑旁摇曳的山茶花,又重复一次:“我很爱他。”空气安静了一瞬,林北生思考过甚的结果,终于坦率地表达在妹妹面前。一时无言,林有前停下来捋了捋思路,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和妈妈说呢?”林北生嘴角缓缓放平,默了默,补充道:“其实他这一次,是因为保护林忍冬才受伤。”“如果不是他扑过去,那棍子应该砸到的就是林忍冬的脑袋了。”林北生捏紧拳,“我觉得,他应该也和我一样……很不想让我的家人受伤。”“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有前说,“肇事者确实不是他,可是他总是在其中担任间接原因,甚至已经到了他的存在就总是会危害到身边人的地步。”她问:“暂且不提个人仇恨,你觉得妈妈能放任这么一个危险人物留在我们身边吗?”林北生便沉默了。他其实隐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周青先很危险”,这也是当年他不让林忍冬与他接触的原因。但是,这种事情,是周青先可控的吗?他明明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才对。林北生发觉自己已经完全站在周青先的角度思考问题了,他晃了晃头,对妹妹笑道:“这边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吧,看看能不能让妈妈接受。”他真诚地感谢林有前:“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能分享出来确实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