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古看了看手表,哽咽道:&ldo;方言,你照顾好云静,我要出去一趟。&rdo;也来不及洗漱,回屋换了双鞋子就匆匆出了门。
现在是七点四十,这里每天仅有一部班车开往武吉市,每天八点准时发车。而从老文化站到乘车的地方还需要步行十几分钟。
季怀古必须赶上这班车!在季怀古心中,张风是因为他才出事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张风是那么一个豪爽可爱的青年啊,要不是因为自己从新文化馆出来得晚,要不是送自己回老文化馆,张风就用不着赶夜路回家,也就谈不上半路出事故。
季怀古没有办法不伤心,也没有办法不自责。
看不完人世间的悲凉2
张风死在从郊区回武吉市的半路上,被早上赶路的村民发觉。出事地点离老文化的距离其实并不是太远,季怀古在班车上摇晃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了这个地方。
这是一段上坡路,张风的摩托车已经差不多冲到坡顶,摔得面目全非,沾满污泥的车轮扭曲变形,连摩托车油箱也撞破了,淌出的汽油被泥泞的土地吸收,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奇异的七彩。张风却倒在坡底,双目圆睁,脑袋挂在一边,脖子周围鲜血淋漓,颈骨好像被利器割断,仅仅连着些皮肉。
在这段上坡路的破腰处,立着一根电线杆,因为郊区风大,电线杆有着加固设施,三个方向拉了连接地面的牵引钢缆。就是其中一根细细的钢缆要了张风的性命,那钢缆的一段染着殷红的鲜血,穿着白褂子的法医正在钢缆上采集血样。
季怀古可以想像,张风在雨幕中一路飞驰,当他注意到眼前这根钢缆时,除了错愕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于是钢缆割破了他的喉咙,将他自摩托车上拦截并反弹出去,而惯性却让摩托车一路上冲,悲剧便在不到十分之一秒内发生。
生命是何其脆弱的一样东西哦,张风昨日的豪爽、惊喜、爱恋、恐惧、好奇,凡此种种,无比丰富的感情在十分之一秒内就变得毫无意义。正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这个意义上,季怀古倒宁愿这世上有鬼神,最起码,可以有个寄托哀思的载体。
两个民警过来询问季怀古,季怀古犹如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他心中只有一个疑惑:这段上坡路并非主干道,乃是牧羊人踩出的小路,张风怎么会将摩托车开向这里。
民警回答了他的疑问:&ldo;死者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超标,是酒后驾车行为导致的严重事故。季教授,我们是从死者的单位得知死者昨天是和你在一起的,可否请问一下,昨晚你们喝酒了吗?是聚会喝酒还是故意灌死者喝酒。&rdo;
喝了,当然喝了!季怀古恨不得立即回去将毛林松掐死。要不是他摇摇晃晃提着两瓶白酒在节骨眼上闯进老文化站,他们是决不可能喝白酒的,最多让顾方言去小卖部看看有没有啤酒。
当然,季怀古最想掐死的还是自己,张风回家的时候,他竟没有想到酒后驾车这一节!
&ldo;五个人,喝了两瓶白酒。&rdo;
&ldo;哪五个人?&rdo;
&ldo;我,我的两个学生,一个叫顾方言,一个叫云静,还有一个工程承包人,叫毛林松。&rdo;
&ldo;怪不得。&rdo;做笔录的警察忍不住教育季怀古,&ldo;酒后驾车害死人啊,季怀古教授,你们没能做到提醒死者,虽说没有刑事责任,可难逃良心谴责啊。&rdo;
&ldo;是是是。&rdo;季怀古连连点头,何止是良心谴责,季怀古的肠子都差点悔青了。
做完口供旁证,在文件上按了手印。季怀古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恳求公安局的法医同志顺便帮他化验一下里面的东西。法医奇怪地接过去:&ldo;这是什么东西?&rdo;
季怀古道:&ldo;墙上刮下来的,我怀疑是血迹。&rdo;
办案民警警惕皱眉:&ldo;血迹?哪里墙上有血?&rdo;
季怀古本来想说是自己的住所,但眼见要节外生枝,改口道:&ldo;是墓道里的,化验结果对我的考古工作来说很重要。&rdo;
那个法医斜瞥了季怀古一眼:&ldo;你们做学问的都这么冷血么?这边刚刚死了个熟人,你却还有心思探讨你的工作!&rdo;虽然话这么说,法医还是将那个瓶子接了过去。
季怀古潜意识里有句话差点冒出来:焉知这血迹和张风的死没有关系!
季怀古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近来的思想真是乱得可以,有时候仿佛可以不经过他的大脑,直接从灵魂深处蹦达出来。他执意要在此刻拿出那个装血石灰的小瓶子,是不是也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陡然蹦出来的念头呢?
季怀古彻底糊涂了。
看不完人世间的悲凉3
毛林松不用季怀古掐死,他自己死了,死在自家床上。
季怀古从张风的事故现场回到老文化馆,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季怀古简直快要疯了,一日之内,云静跳井,张风出事,现在毛林松又死了。
报讯的村民匆匆离去,季怀古里里外外没看到顾方言,便问云静他的去向。云静告诉他,顾方言嫌那疯婆婆老是来骚扰云静,就亲自把她送走了。
&ldo;他怎么知道疯婆婆住哪里?&rdo;季怀古心里咯噔一下,顾方言可千万别再出事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恐怖电影,老文化馆是个凶宅,走出凶宅的人会一个一个莫名其妙的死去,留给活着的人无尽的压抑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