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菜了!刘牙婆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响,差点没栽地上,那天李大官人跟她来西溪偷偷看了看金玲很是满意,说好了先弄家里培养几年“感情”,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就算她亲娘不愿意也别想再扳回来。
这些话自然是私底下说的,哪敢漏给秦氏听?刘牙婆眼见秦氏反应这么大,后悔不迭之下差点没抬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然而后悔也没用了,她连忙转回身皮笑肉不笑的道:
“老妹妹说得多新鲜。若是只招个丫鬟谁肯出这么高价钱?人家李大官人怎么说也是……”
话还没说完刘牙婆就闭了嘴,她不闭嘴也没办法,此时对面的秦氏已经铁青着脸站起了身来,她旁边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在她脸上更显狰狞,刘牙婆只看了一眼腿肚子就转了筋,哪还敢再说下去。
秦氏此时心里早已经充满了悲苦,她是个软糯的性子,生了一个儿子又是那副模样,自知比别人低了一头。她已经认命了,所以别人讥笑她,辱骂她,甚至将她欺凌的连日子都过不下去,她都只是默默地忍受。可是今天不同,有人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她女儿身上,她却再也无法忍下去了。
然而……秦氏最终还是默默地坐下了身,重又拿起梭子抛了起来,心如止水的淡然说道:
“你去告诉李大官人,这事我不能答应。我给人当小受了一辈子苦,绝不能让金玲再受一回。”
“我说你……”
要是秦氏当真爆发,刘牙婆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可她忽然这么一“萎顿”,刘牙婆接着就回过了气儿来,眉头微微一皱,敛着裙子疾步走回她身边蹲下道,
“你可得掂量清楚,你们五郎这副样子你还想怎样?再说了,就算做妾又有什么不好,人家李大官人可是杭城里的一等城郭户,那家业……既然看上了你闺女还能亏了她不成?怎么说也比将来胡乱嫁个惫懒货好吧。”
“你不懂的。”
秦氏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嘴角挂着苦笑道,
“好也罢,痴也罢,五郎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成了这个样子是我对不起他,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担着就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不能让他们兄妹俩受一丝委屈。哪天我若是不行了,我掐死他,捂死他,若是没那个力气,我也要拿药毒死他,绝不连累金玲,也不连累别人。”
这些话充满了苦楚,里头那种决绝的寒意更是让人心惊,可是从秦氏嘴里说出来却又平静无比,让刘牙婆听了背上登时一阵发寒。可是刘牙婆是走街串巷的人,生就的是那种欺软怕硬的性子,今天费了半天口舌最终却落了这么一个结果,要是遇上的是个不好缠的也就罢了,偏偏摆了她脸的是秦氏这个西溪出了名的懦人。眼看大笔的铜钱就这样飞了,火冒三丈之下她哪还管是不是自己理亏,“砰”的一脚踹开身边的杌子,站起身指着秦氏的鼻子叉腰就骂上了:
“嗨!我好话说尽,你油盐不进是吧?你以为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沈家的小孺人?屁!就你?你就是个该扔该埋的穷命,生个儿子死了,再生个儿子是痴傻,就你那痴傻儿子,就算丢街上怕是狗都不吃!没人说金玲她爹是你克死的就算不错了,你说你还能有什么指望?啊!就这么个狗东西拖累着,别说你闺女,就是你也指不定哪天就得被撵出去做下贱人!还他娘在这里给我装心高,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满街上谁还拿你们当人看……”
刘牙婆这回是真气着了,越骂声调越高,四散横飞的唾沫星子几乎全喷在了秦氏头上。然而秦氏却没有一丝反抗,依然不住地抛着梭子。她知道刘牙婆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没依没靠的下贱人,这就是她的命,所以她嘴角上的苦笑虽然越来越浓,但心里却已经麻木了……
“娘!娘!”
“乒呤乓啷。”
“扑通——”
“哥!你怎么了!娘,你快来呀,哥哥从榻上掉下来了!”
“五郎!……五郎!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候,仿佛是想配合刘牙婆的喝骂。西厢房里忽然一阵大乱,先是金玲向外跑的急促脚步声,待一阵“乒呤乓啷”、“扑通”的乱响过后,那脚步声又急忙转了回去,紧接着就是金玲一阵惊呼。刘牙婆被吓了一跳,眼见秦氏猛然起身冲进了屋去,茫然无措之下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了,居然也跟着跑了进去。
此时西厢房里已经完全乱套了,只见一只碗在榻前头摔成了八瓣,满地都是汤汁,而本来应该躺在榻上的沈谦却四脚大张的平趴在了地上,弄得满衣衫都是汁水。旁边的秦氏母女奋力地拉拽着他,好容易把他半抱起来,谁想这痴傻接着又一头倒在了秦氏的怀里,连挺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货,这货不是不能动了么……刘牙婆昨天来的时候还见沈谦只能躺在榻上挺死猪,完全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架势,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遇上这么一幕,眼见之下背后一阵发凉,顿时连头发根都炸了起来。
然而这根本不算什么,差点把刘牙婆吓趴下的事还在后头,就在她目瞪口呆,扎撒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当口,只见沈谦哆嗦着头硬生生地支起了脖子,虽然因为离得远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种直透心腹的怒意却明明白白的刻在了他的脸上。他仿佛在酝酿什么,咬着牙盯住刘牙婆又哆嗦了片刻,再次向后栽倒的同时忽然嘶哑着嗓子猛然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