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长孙蛮单方面宣布不久前两人是“不欢而散”的,所以这会儿她并没有选择打个招呼。亭下几人来回交换了个眼神,这长安城里盛传交情不浅的两个人是闹别扭了?那方小娘子没动静,只毫不在意地揉了揉鼻头。反倒是少年突然皱起了眉头。好好儿的,怎么眼睛这么红,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林滢这厢戏还没来得及看上,就感觉自己头顶悬起了一把死亡之剑。她默默抬头,对上魏山扶很是不善的眼神。……呵。林滢当即一不做二不休,振臂一呼,拎裙上车。有什么话就给我好好憋着吧。仔细估摸估摸,路上走走停停,憋个十来天回来再说,想必对大名鼎鼎的晋陵君来说没什么难度系数吧?面对少年极为明显的不满,幼崽时期就点满了技能“呼来喝去男主拎裙摆”的林滢毫无畏惧。马车渐渐驶开了。魏山扶磨磨牙,收回恨恨目光,转头却不见小娘子身影。再一偏头——另一辆停滞良久的马车也往城门口驶去。跑得还挺快。少年“啧”了一声,手里缰绳一扯,腕间皮革束袖瞬时绷紧。风声呼呼。长孙蛮靠在窗边,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抬眼,看见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天光倾洒,露出少年桀骜轻狂的眉目。“等我。”他压着眉宇,座下马儿急躁刨蹄。长孙蛮一时没听清,更确切来说,她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她不自觉张嘴问道。魏山扶凑近了些,那双漂亮眼睛注视着她。“我说,等我回来。”他万分笃定说,“三月三,我来陪你赴宴。”春秋时间一晃而过,很快来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在这个盛大热闹的一天里,长安城民众皆会结伴而行去往水滨祓除畔浴。按往几年来说,长孙蛮也会随众前往。先跟她爹娘好好过个节日,等食过午食后,下午再驱车去文家给文曦庆祝生辰。但今年不同以往。文曦将行笄礼,作为受邀宾客者之一,长孙蛮一大清早就爬起床好好拾掇自己,务必要求自己不在这场重要场合给姐妹丢脸。文曦原本还送了帖子到林滢家,谁料人影都没见着。猛然得知前几日林滢就悄无声息离开了长安,向来心绪平和的文曦也难得落寞了好一会儿。还是长孙蛮拍了拍她肩,安慰说着:“咱们每年都会联系上的。你要是有想送的东西,等下次我递信时告诉你一声,好一并加上。”“我能送什么呀。我最多给她寄几本书过去。”文曦展颜,似想起了林滢一向不爱看有关政事韬略的书籍。她掩嘴笑起来,“林滢这会儿估计要乐不思蜀了。我听说邙山景色乃洛阳一绝,登顶俯瞰能把洛阳城都尽收眼下呢!邙上学宫修建在此,她又是个最喜山川美景的主儿,可不得好好挥墨画上几副显摆显摆。啧啧,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什么……”“灵感。”长孙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躺窗下,“画家嘛,搞艺术的,不是天才就是疯子。幸好林滢是个中奇葩,除了脾性傲了点,嘴巴毒点儿……还挺正常?”文曦赞同点头:“你说得对。我听说邙上学宫里就有个画师,说什么少年天才,别人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握笔画画了。结果后来战乱……他家逢巨变,一夜之间就疯了。不过你别说,这人还能被学宫请上山当老师,想来疯了后画技更攀高峰呀。”文曦口中说得那人长孙蛮也听过,原是出身冀州的书香人家,画画书法都是一绝。本来年近二十到了娶妻的年纪,结果大婚当日喜事变丧事,家里寡母幼妹因阻拦强行充军,皆被冀州士兵杀了个干净。说是疯了,其实不过是他披头散发当街痛斥刺史王岳治下暴虐无道,这种不畏强权的反抗在世人眼中自然有些疯魔。“或许吧。可能经此家变,他心境与以往不同,做出的画儿自然也比以往更饱满些。”长孙蛮比划两下手,试图灌输“哪个大师不是有着跌宕起伏的人生”观念。阳光有些大,逼得她微微眯起眼睛,才能费力看向光芒中静坐的文曦,“没经历事和经历了事的人是不一样的。”“怎么不一样?”“……这我可说不清。我还是个小孩子,除了吃喝玩乐,每天思考最多的就是先生留下的课业。”长孙蛮扭过头,眼睫在阳光下变得浅淡破碎,“你不一样啦。你可是要跟着小葵去宣室观书的栋梁!”说起这事儿,文曦一边开心,又一边觉得奇怪。她叠起桌上的小帕子,不经意间说了句:“那我还得多谢你了。”莫名多了声感谢,长孙蛮目光狐疑,斜了一眼睨她:“你谢我做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长公主殿下才破例允许我去宣室殿吗?”帕子上的小猫正蜷缩酣眠,上面还有一轮圆圆的小太阳。文曦倾身拿起一把剪子,理了理毛边,“虽说现在风气不同以往,对女子的约束也没有过去那么强。但为官涉政之事,还是有违世俗常态。”她叹了口气,“我还没敢跟我祖父透底。”“……怎么?难道你祖父会不同意?”“难说。”长孙蛮对此很不理解。她枕着胳膊侧了侧身子,看向文曦。文家小一辈除了文曦,只有个不满五岁的小郎君。怎么看她进入宣室殿,都是文家现下最好的选择。不过作为前任丞相,最恨诸如萧望舒这样的女子弄权乱政,毕竟曾经被断掉仕途,长孙蛮这么一想想,又能理解了。“唉。”长孙蛮也学着她叹了口气,“你祖父应该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吧?”文曦把帕子放进长孙蛮书箱里,“但愿吧。反正不论如何,我是定要去的。”她拍了拍书箱,示意人道:“前段时间新绣的一个花样,给你放进去了。你可别弄脏了,过几日笄礼上得带着,让我看看。”长孙蛮抬手比了个ok,嘴上应道:“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对此,曾被普及过这手势是什么意思的文曦早已见惯不怪。她挑了挑眉,指着窗外春光,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花朝节那天的太阳也挺大?”“昂?”长孙蛮愣了一愣。“我听说雪球可是长安某位风云人物亲自奉送的。”文曦笑眯眯圈着书箱,下巴搁在上面,好整以暇看她。后者颇不自在转开眼睛,嘀嘀咕咕两句:“谁见过喜欢当哑巴的风云人物。”“嗯?”“你来……算了。”长孙蛮突然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她有些懊恼的摆手,“反正我跟他没话说。”长孙蛮翻身躺平,双眼望向虚空,“不。准确来讲,我以后不会轻易跟他说话了。除非……”文曦好奇:“除非什么?”她咬住唇,微微皱着眉头,“除非他死皮赖脸一定要找我搭讪。”长孙蛮握拳,转脸看她,又坚定嘱咐道:“对付他这种装聋作哑的人,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心理战嘛,打得就是一个心理素质,谁先开口谁就输!总之,咱们一定要贯彻落实’敌不动我不动’的伟大中心思想。”……文曦笄礼宴请的宾客不多,除了她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也就平就殿里平时说得上几个话的小娘子盛装来了。长孙蛮老老实实站在队伍前头观礼,萧成霜偷偷摸摸缩在尾巴后面,端着一碟桃花糕吃得不亦乐乎。等冗长繁复的礼节俱毕,文曦头戴钗笄,广袖裙衫端庄华丽,望着那张娴静面容却并不熟悉的打扮,长孙蛮感觉到了微微陌生。文曦回房换衣接待宾客,文氏双亲引领众人移步别院开宴,人们四散游乐,长孙蛮才闲下心思去寻熟人。她提着小袋蜜饯,一边儿吃着一边儿四下张望,好不容易在厅廊角落寻到两只馋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