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萤进屋时,脸上犹带可人笑意。她柔柔唤了一声“郡主”,像树上的黄鹂一样动听。少女着了一身舒适素衣,脸上未施粉黛,抱着猫儿坐在书案后,一手正翻着厚厚的书册子。听见人来,她抬起头笑了笑,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找找《蒙术》在哪儿。”结萤暗自打量她一番,面上笑意带了些许不解,问:“启蒙之物,郡主要这书做什么?”“我拿给小花读读。”结萤心底微松。她放下心来,一边儿偷瞄两眼那方安然撸猫的小娘子,一边手下不停,在书架里翻来捡去。等好不容易翻出书来,结萤递过书正想退出去,不料少女突然说了声:“你这双手生得可比春娘好看多了。”结萤心下一紧,连忙抽回手。她挤出一抹笑来:“郡主说笑了,奴婢粗人一个……”“是呀,粗人一个。”少女放下书,抬起的眼眸干净澄澈。她摸着猫儿,看似不经意间道了一句:“可我看这双手不像。你说……”她手顿了顿,然后看着结萤笑起来,“要是一不小心被木刺扎着了,该多疼哪。”结萤心中大骇。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一双眼睛控制不住的眨了又眨,目光之中,那方静坐少女的面容似陡然熟悉万分,她像极了她的父母——那对权倾朝野的夫妻。结萤冷汗直流,她无法避免地生出了恐惧,那是一种对死亡的本能。“虽然我不能确定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但我大概猜到了几分。”结婴颤了颤身体。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发现在少女淡淡注视下,她几乎难以动弹分毫。她只能听到长孙蛮淡淡说出朝野众人都不敢非议的话。“我娘独揽大权,不满于此的人有很多。可他们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只能把目标转移到其他地方……最快捷的法子就是毁了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爹娘阵脚自乱,到时候你们要做什么都可以。”结萤嘭地一声跪倒在地。“奈何公主府固若金汤,你们没有办法混进来。白蘋出府是难得一见的机会,你们等了这么久才动手,足见稳妥之心。这根小小木刺只是试探,若刺中了皆大欢喜,若没刺中……依我大大咧咧的性子,没刺中当然也不会发现。我想想,街上那辆突然闯过来的马车,也是你们提前安排好的。”脸色惨白的结萤开始不断磕头,她仓惶哭道:“郡主!郡主,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的,是、是他们逼我的,我鬼迷心窍了我……”长孙蛮藏在猫儿身上的手蓦然一松,湿漉漉的掌心一片黏腻,她轻轻咽了口唾沫。“他们。他们是何人?”……长安城郊水边,帷幕如云,车马喧嚣。往来贵族各自圈了块儿地,他们来得不早,平时开阔草地上早站满了人。懒得再去寻地方,两人顺着溪流往下走,等到了清净处,席地而坐。晴空万里,一碧万顷。青草清甜的气味儿涌入鼻尖,带着泥土的气息,一阵一阵袅绕在小溪边。水流湍急,不断冲刷着泥岸,将土里那颗圆溜溜的鹅卵石洗刷得干净锃亮。用指头轻轻一拨,那颗拳头大的石头“咚”地一声,就沉沉落入潺潺活水中。长孙蛮没有收回手,而是任由溪水冲过手指,她近乎出神般盯着那股分叉水流,低垂的眉眼很寂静。几步之距,少年郎双臂高举着白色幼猫,原地转了两圈。只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这处,看她兀自愣神,少年皱了皱眉,仍举起猫儿朝她喊话:“这猫儿是吃了多少长这么胖?你快过来把它抱走,我胳膊都酸了。”长孙蛮回神,循声望来一眼,“……你不知道抱怀里啊。”说归说,她还是伸手张开双臂,示意人把猫送过来。结果人是过来了,猫却没撒手丢开。魏山扶单手搂着雪球,另一手从怀里摸出个小油包,毫不迟疑地把细麻绳挂在她指头上。紧接着,少年往她身边撩袍一坐。长孙蛮有些惊讶的翘了翘指头,“这是什么?”“秋遗楼的桃花糕。”雪球闻着香气,在他怀里躁动不安。少年不耐的“啧”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头毫不怜惜的摁住猫头。秋遗楼是近年开在洛阳的名店,来往客人络绎不绝。最近在长安开了家分铺,听说往往糕点呈上来不到一刻钟,就被长安贵族们哄抢一空。萧成霜馋得不行,这几日总嚷嚷要去吃一回。吃口香甜花糕,长孙蛮闷闷的心思轻松不少。“你不吃么?”她捻起一枚精致糕点,上面清晰可见桃花样。魏山扶摊了摊手,“抱了猫儿不吃,免得有人嫌脏。”长孙蛮鼓了鼓腮帮子。她知道这人是在内涵她。但是她脾气好,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他这种小肚鸡肠一般见识。她伸手,微风中送来桃花味儿的馨香。一时之间,竟分不清那截粉嫩是糕点还是指腹。魏山扶还没动弹。鉴于手有点发酸,长孙蛮目光隐隐不善,努力维持微笑。她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吃不吃。”这一声惊醒了神。“我吃。”少年垂眸,小心翼翼探出齿尖,似生怕伤着了什么。只舌尖卷过那截粉嫩时,蓦然地,怀里猫儿炸毛跳出他怀抱。“喵呜!!”雪球恨不得一脚蹬人脸上。见他不为所动没有看过来,它可怜巴巴又“喵喵”两声,钻进少女腰间轻轻扫动刚被某狗误伤的尾巴。猫儿叫得可怜,长孙蛮连忙抱它起来细细察看。魏山扶面不改色把猫抱过来,“你吃糕,我来给它看看。”刚刚稳定神经的雪球:……!!愚蠢的狗类休要再碰本喵!春秋大幅大幅的布帛鲜艳华丽,堆如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帷幕行障,锦褥华茵,长安城郊这片青葱草地上人人熙攘。临近黄昏,日头已经没有午时那么毒了。小孩儿们被放出来嬉笑打闹,纸鸢高高飞上天空,一眼望去,幕障五彩斑斓,清风中涌动滚滚波浪,其上是遮掩不住顶端的喧嚣车马,混着一丝丝晶亮的风筝线,热闹非凡。长孙蛮浑身晒得暖洋洋的。她突然有些乏,打了个哈欠,眼角泌出几丝水痕。魏山扶正勾着雪球下巴轻挠,听见这声响动,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低头重复刚刚的动作。喧嚣声中,他似若无其事地问了句:“犯困了?”长孙蛮捂住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她点点头,“现在是有点乏。”“那你靠我眯会儿。”长孙蛮望了眼不远处拥挤人群,想了想还是算了。她扭过头正想回上一句,却见身旁少年使劲揉搓雪球脑袋,惹得后者极为不满地“呜呜”低吼。“……你小心它咬你。”“它敢。”魏山扶动动眉毛,极为嚣张。长孙蛮觉得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更何况是高贵的喵星人呢。她拍开他手,瞪眼:“要是真咬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明明力道不大,可他还真就听话松开了魔掌。雪球一蹬腿,头也不回地蹿进另一个专属于它的温软腰腹。“啧。”少年扬眉,眼睛垂下来,丝丝暗光尽数只留给猫儿窥见。他探手握住猫爪,哼笑道:“过来。”“……呜呜呜喵!!”警惕不动的猫儿还是被他一手抓了过来。雪球瞪大了猫眼,湖蓝色的瞳仁像两汪甘泉。只是此时此刻,怎么看都觉得它似在说“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丧心病狂的恶犬!!”长孙蛮看他俩玩闹,颇有些好笑。她环抱双膝,侧枕着头,旁边是潺潺不绝的湍急小溪,阳光下闪着大片大片细碎金芒。那身松花色裙摆杂乱无章地垂落脚边,盖住了茵茵小草,少女声音浸在阳光下,软软的,像一团雪白无害的棉花,“你动作轻些,别把它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