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她爹娘,长孙蛮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刚刚她爹一倒下去,她娘就慌了神。距离不算远,可她娘还是摔了一跤,又跌跌撞撞跑过来,搂着她爹,脸上血色全无。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偏这俩人嘴比谁都硬,平时不对付,现如今又开始往长孙蛮受伤的心窝子塞糖。她一点都不喜欢刀尖舔糖。本意想在小姑娘身上擦水的司青衡手一顿。她迟疑着抬起手,放在长孙蛮软乎乎的细发上,摸了摸。“不许哭了。”这一声犹如泄洪决堤。小姑娘扑进她怀里,痛哭出声:“姨母——”司青衡微微一愣。片刻。那只手放下来,终是按住她颤抖不止的背。司青衡轻声:“别哭,他会没事的。”参商山洞燃了火堆,却依然驱散不了他身上的冰冷。长孙无妄躺在草堆上。衾衣散开,里面是纵横交错的布带。从他结实胸膛到窄腰,血色蔓延开,大片大片,映入萧望舒清凌眼底。她跪坐着,男人的头枕在她膝上。这份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腿间,连同他的呼吸声,让无法思考的萧望舒稍作心安——即使男人的脉搏轻轻浅浅、微薄难寻。萧望舒垂着眼,清瞳里火色摇晃。柴火燃烧,“噼啪噼啪”一阵,照见她唇色淡到发白。七年搏杀,公主府与幽州势均力敌。长孙无妄总能在她棋盘上找出最合适的破局点。对,是最合适,不是最佳。他明明是有机会力挫公主府的。萧望舒抬起手,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熟悉眉眼。譬如那场河东郡至长安的南崤道截杀。幽州府几百人马守株待兔,轻而易举地俘获王野等人。如果他选择继续带人夜入长安……那个时候的公主府,可能无法抵御一场来势汹汹的刺杀。还有京郊出逃。他原本可以袖手旁观,等冀州骑兵与公主府亲卫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可长孙无妄并没有。萧望舒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会倒在她面前。……长孙无妄身上的箭虽然拔出来了,但受伤严重,万万是不能没有药的。出去寻药,这里势必会有一定风险不安全。司青衡四下看了几圈,撸起袖子抱了一堆枯枝。她忙活一阵,站起身拍了拍手,观赏自己的杰作。长孙蛮站在石头上,小声哔哔:“这掩得一点儿也不像。”闻言,她姨母眉毛倒竖,气运丹田冲她嚷嚷:“你懂什么,这叫反其道行之。掩那么像别人一猜就知道里面有人,你随便堆堆,指不定还不会被发现。”“……。”这未免也过于强词夺理了叭。长孙蛮撇撇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当然,意思差不多。”“我没感觉出是一个意思。”司青衡叉腰,“总之一句话,反侦察的最高境界就是出其不意。”……?敢情您在传授犯罪经验?长孙蛮默。面对这位人生经历十分跌宕起伏的姨母,再加上之前不太美好的初遇,长孙蛮心里是又敬又怕。但更多的是萦绕心底的心疼。有些事她不敢冒然提出口,生怕刺激着司青衡。可她娘老是窝在山洞里,长孙蛮总寻不见机会,单独跟她说说。这么一来二去,她姨母倒是挺喜欢逗她玩儿。比如……“我刚刚说的也不是很深奥,怎么感觉你没听懂?”“我听懂了。”“真的?”司青衡狐疑,“那你用一句话总结一下。”没想到这辈子脱离中高考她依然能碰见总结题。长孙蛮心梗。她艰难说:“……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司青衡先是微愣,接着转过身,一脚蹬在石头上。再然后……捂脸颤抖。长孙蛮:“我看见你笑了。”“没没没。”“……你牙花子都露出来了!!”“怎么可能。”司青衡抹把脸,转过身一本正经:“我只是太震惊了。”长孙蛮疑惑:“我难道说得不对吗?”“很对很对。”她一脸欣慰,“原本以为是个傻白甜,没想到扮猪吃老虎深藏不露。大侄女颇有我当年风采,咱继续发挥啊。”“……。”所以刚刚那句话一定没说对吧。司青衡倒没有给她再辩解的机会。她一把捞起她,嘴里嘀咕:“赶紧赶紧,趁天黑得采点草药回来。免得你爹今晚脚一蹬……”长孙蛮攥紧她衣襟,闹道:“不会的!我爹吉人天相,一定没事!”“成成成。”她敷衍两声。……两人走得不远。周围密林穿出去,往深山里一钻,看似离山洞十万八千里之遥,其实直线距离也就一个林子大。深山里药草多,她俩走走停停,总算找齐了不少应急草药。长孙蛮乖乖捧怀里,还撩起小裙子包好,生怕司青衡走快了她没拿稳。“是要回去了吗?”她仰起头问。“我看看还差什么。止血、外敷、去腐……能生肌的药草向来名贵,这里没有。你爹一个大男人多养养,应该长得不慢。或者回去幽州府再上也行。嗯差不多……哦对,还要退热的。”司青衡逡巡四周,又抱着她往前走走。只刚越过一片土坡,突闻风中飒飒声响,似有人拼杀,且越来越近。长孙蛮呼吸一紧,司青衡立刻趴下身,两人隐在灌木丛下,一动不动。动静渐近,两人视线中现出一道青衣残影,其后披袍挂甲的身影紧追不舍。这是——铁头和薛周殷!长孙蛮咋舌,没想到薛周殷这个愣头青追人追到现在。司青衡伏在地上仍没有动静,长孙蛮闭紧嘴,不敢妄叫出声。两人拼杀已至收尾。铁头气力将尽,很快,薛周殷竹竿一扫,“怦”地打在他后脖子上,将人狠狠压进泥里。“说!你是何人麾下!”铁头目光愤恨,死死盯着薛周殷,却没开口说一句话。他咬紧牙关,下颚猛地绷紧。“不好!”旁观良久的司青衡突然低喝。她翻身而上,屈指成爪,一把捏住铁头下巴,指尖发力迫使其脱臼。薛周殷尚未反应过来,眼见铁头嘴里吐出大口大口黑血。“嘭!”人栽倒在地。司青衡目光沉沉。还是晚了一步。薛周殷竹竿横扫,破空袭来,挥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等等等等!”小姑娘从土坡上跑下来,惊声拦他。薛周殷好歹是停住了手。“郡主?!”他连忙抱起人,“您怎么在这里?还有君侯,君侯呢?”长孙蛮低头,“阿爹为了救我,受了伤。我们是来采药的。”薛周殷抱她的手用力发紧。“她,她是我姨母。你不要伤她。”……姨母?薛周殷满脸疑惑。长公主的兄弟姐妹都在长安,硬说姨母也是丹阳公主。可这位来去如风出手似电的人……怎么看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但现在重点不在这儿。长孙无妄受伤的事,着实让薛周殷心头狠狠一跳。他自幼养于长孙家,对老燕侯唯命是从。可以说幽州府诸君迟迟不出兵南下,不仅是因为出师无名,更是怕征战途中主公一旦出现意外,长孙氏香火难续。薛周殷呼吸微重。是他没有保护好君侯。另一边,司青衡仍蹲着身,仔细查看死去的铁头。能在牙齿里藏药自杀的,绝不会是一般刺客。这些时日混入青衣军,还能顶替他人身份不被她察觉……只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