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山扶慢慢垂低了头。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萧望舒的愤怒何在——他的自骄自满差点害死了长孙蛮。“回长安去吧。幽州府,不适合你。”她平静说道。良久。魏山扶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不让我见阿蛮?”“原因我已经说了。”他抬眸,眼里再无怒火,空余满腔无措。萧望舒淡声:“不适合。”魏山扶哑然。他突然听不懂萧望舒的言下之意。可事已至此,他不想服从这个君令。他想尽力说服她。“不、为什么不适合?长安那会儿,她都能跟林滢玩,还有、还有文曦、七公主。淑妃娘娘您一直不喜欢,可您还是默许阿蛮同她们交好。公主府虽然树敌颇多,可您从来没有把政事压在阿蛮身上。您一直希望她过得快乐,不是吗?为什么到如今独独就不能和我做朋友……我们、阿蛮说,我们是最好的好朋友。”萧望舒停住手。她似在回味这几句话,清瞳中留下疑惑:“好朋友?”魏山扶不明所以。可他察觉出事情转圜余地,点头:“是。船上营救时,阿蛮亲口对我说的。”萧望舒蓦然眯起眼。她问那方明显不安的魏山扶:“那你呢,你怎么看?”小郎君微微一怔。他不自觉摸了摸鼻尖,说:“自然也是最好的。”“最好……一辈子都会如此?”她面上含笑。大概是君威迫人,魏山扶愣愣的、轻轻点头。他应道:“是,一辈子。”萧望舒补充:“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是。”空荡荡的屋内游荡余音。魏山扶茫然地眨了眨眼眸。他望着那方含笑不语的萧望舒,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似乎答错了什么。可萧望舒没有再给他深思的机会。她命他放下那封信,“去习武吧,再过两刻钟也该吃饭了。这件事……一次就够了。我不希望再见它发生。”魏山扶仍然有些茫然。他有些僵硬地背着小包袱,转过身开门。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句话。她饱含深意地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门扉再次关紧,帘后,慢悠悠走出一人。赫然是本该卧床养伤的长孙无妄。“看吧,我都说了这小子还没开窍。你的紧张太过多余。”他倚在柱边。萧望舒展开那封书信,淡淡说:“你不也同意送他回去?不过老师愿意给你写这封信……我倒是没有想到。”长孙无妄挑眉。他直起身,闲庭漫步般走过来,停在萧望舒身后。萧望舒只感觉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身侧,她侧脸,看见身后俯低身子的男人。“你做什么?一会儿伤口裂开了……”她皱起眉头,抬手欲推他起来。半途却被人握住。宽大袖袍落在她胸前,男人靠着她耳廓,低声:“老师知道我会把你找回来。”这一句乍然消散了魏氏投诚幽州府的微起波澜。萧望舒闭上双眼,脑子里掠过以往种种。如同隔岸观花,她看见这些年的她困在迷局中,看不透,也走不出。说是糊涂,可身处迷局,谁又猜得出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只是一场横亘多年的困棋。知女莫若父,她的父亲成宗亲手为她打造的棋局。蓦然间,唇上沾染着温热湿意。她收紧呼吸,微昂起下巴,承接他更汹涌澎湃的滚烫。……长孙蛮现在很愁。她蹲在树荫下。晴天艳阳,日光有些强烈,金澄澄的光芒无孔不入,从树间缝隙跳跃洒落。一朵朵海棠花正盛,晒得发烫,轻飘飘落在她肩头。她旁边同样蹲了一个人,是她姨母。这会儿日头正大,她姨母捧着果盘,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蜜橘。惹得长孙蛮频频侧目。终于她忍不住问:“这果儿不酸?”“不酸吧。还行。”说着,她往一旁吐出两粒籽。长孙蛮怀疑:“前段时间我吃了一口,挺酸的呀。难道是这些天养养,又养出糖来了……”后面那些话基于现代生物基础,司青衡没听懂,但这不妨碍她继续盘橘子。小姑娘拧着眉头,还是伸手摸了一瓣塞嘴里。“嘶——”有些惊牙。她眉头皱得更深,但好在不酸,还是能吃的。只是吃了一瓣她就不要了。长孙蛮又捧着脸,往不远处盯一眼,叹口气。这个上午已经听了太多次叹气声的司青衡忍不住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总是唉声叹气的干什么?我这不是让你歇着了吗,你还愁啥啊。”长孙蛮盯她一眼,欲言又止。她扭过脸,又叹口气。司青衡放下果盘,慢条理斯擦干净嘴。她笑笑:“那行,咱起来练练?”……这可不就愁吗愁吗!长孙蛮气得一把子蹭起身,估计是起来快了,差点眼前一黑没晕过去。幸好她手忙脚乱抓住她姨母的袖子。等稳口气,长孙蛮叉腰:“说好的休息一刻钟!”“我这不是看你一直望那边——”她姨母纯粹就是看好戏不嫌事大。长孙蛮气绝。要不是魏山扶脑袋抽了天天玩命练,司青衡会每日每夜跟和尚念经一样叨念她吗!不仅叨念,这人还边说边上手,摆也要把她从被窝薅出来摆在练武场上。有意思吗??阿姨您的胜负欲自己都不感到害怕吗!!感到害怕的长孙蛮:就特喵离谱。可惜这些话魏山扶听不到,司青衡面前她也不敢说。长孙蛮越想越慌,越慌越愁。她简直想化为一只乳燕,光速投进她亲亲爹娘的怀抱。可是……她怎么才能从她姨母眼皮子底下溜出内院啊啊啊。长孙蛮内心反复崩溃。她又盯着那边练武场上一动不动扎马步的小郎君。太奇怪了真的是太奇怪了!魏山扶最讨厌晒太阳,以前上学时尽往角落钻,能有多阴暗就有多阴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唇红齿白漂亮样纯属吸血鬼的。至于长孙蛮为什么从不涉足那块宝地……她默默想,如果不是那次爬得高,偶然瞥见那角落隐秘处,她兴许也会夺人所好。时至今日,长孙蛮还是不能苟同魏狗与老鼠屎和睦共处。抵巇又过两三日。一直寻求游说机会的长孙蛮,终于在这天夜里达成夙愿。刚过戌时,院里有些动静。长孙蛮耳朵尖,立刻放下手中书卷,蹬蹬跑向屋门。雅风正从小厨房端来银耳羹,见状忙拦住她:“郡主这是干什么?”她眨眨眼,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没有什么事。只是前院夫人来请贵客过去一趟,有事相商。”贵客自然指的是司青衡。长孙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已是入夜时分,按道理讲有事也得第二日再说。可她娘急匆匆请人过去,明显事情紧急,容不得半刻迟缓。她估摸着跟长安那边脱不了关系。但这一切都跟长孙蛮无关。她关心的是——司青衡不在,现在正是溜去找魏山扶的好时机。贸然提出去找魏山扶,雅风这儿肯定难过关。长孙蛮眼珠一转,一下瞄到桌案上被她丢在一边的课业。小姑娘跑回去,捧着书卷。“我要去找阿胥。”她翻开书扉,指着一行字,“这儿,我看不明白。”雅风想都没想,将银耳羹放在桌案上。她蹲下身摇头:“夜已深了。郡主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明日可以问军师大人。”“可是这就是许先生布置给我的课业呀。”“……那正好明天问。”长孙蛮泫然欲泣:“若是问先生,他定要挞罚我戒尺……我虽不明白,但记得是今日讲过的内容。我明日若交不上课业,先生一定会生气的。我不想打手手,好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