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倦了然垂眉一笑。主公高风,他作为谋士更感欣慰。说话间,一行人已入了堂屋。董犴想不通他家主公怎么变了个样儿,这笑得……总让他想起自家门口那丛迎春花。不过这不妨碍他问出疑惑:“君侯,冀州刺史王岳一向同我们幽州交好,怎么突然要……”许倦摇扇的手一顿。他斜了眼董犴,心里嘀咕这粗人怎么临到头了才跑来问。大概是今天实在让人愉悦,长孙无妄并没有觉得自家属下话多,反而和颜悦色解释了几句:“公西家又出了个皇后,作为其族姻亲,王岳这个伪君子还会安于幽州之下?”再说……王岳当初敢生出圈禁萧望舒的心思,很难让他不起杀心。沛然灯火下,男人微眯眼眸,笑意越发温和。董犴不由打了个冷颤,握紧刀柄,不敢再言。……司青衡手里抛着小药瓶,绕着曲水慢悠悠走来。纤阿台创立之初,她便不喜那一圈圈拱卫而造的月台,总觉得站在上面容易溜步打滑。曾好些时候,司青衡趁月黑风高溜进公主府,摸出小狼锤合计怎么不动声色地把月台敲碎,好让萧望舒重新换个图纸督造。可惜萧望舒一猜一个准,每每当她下手之际,黑夜蛰伏的公主府轰然灯火通明。一来二去,司青衡是越来越不觉得尴尬。甚至有些时候,她还能扒着萧望舒的肩,沉声恳劝“雨天路滑这玩意儿禁看不禁用”,她觉得非常不行。可惜这人打小就固执,看中的东西从来没失过手。少女萧望舒又收缴一把小狼锤,拉着她手也恳切劝道“走路别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时至今日,司青衡还是觉得非常不行。这会儿,她旁若无人地跨入主屋,安座于屏风之外。一双眼睛来回逡巡,脑袋还不时点了点,临到末了,才懒洋洋说了句:“挺激烈啊。东西都换得差不多了。”屏风内传出几声急促轻咳。“怎么这么慢?”她声音比平常哑了许多。司青衡挑眉,“我总不能大摇大摆端碗药进来吧?忙活半天还不是给你搓药丸子。”临近亥时,有婢女从主屋送来一盒唇脂,说是夫人相送,请贵客打扮后过来一叙。让她大半夜的打扮梳妆……萧望舒的用意,司青衡一看唇脂泥面勾勒出的红花便已尽明——避子药。司青衡隔着屏风往里一抛,小药瓶准确无误地穿过床幔,落在锦被上。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说:“戌时四刻,幽州大军开拔出城。长孙无妄亲自率兵攻打冀州,王岳又能撑多久……他这一走,你就找我要避子药。”萧望舒垂眸倒出药丸,没有服水便一口吞下。等喉咙里的阻塞慢慢滑下去,她闭上眼道:“那又如何。”“不如何。我只是好奇,你们两个到底……”司青衡声音稍顿。再开口,她声里似乎含了戏谑笑意,“幽、并、朔三州已归长孙氏,如果中央政权生乱,那本为援兵驻守的秦骇不再听令长安,私占凉州似乎也未尝不可。王岳若败,长孙无妄雄踞北境,他日挥师南下,无人可挡。到那个时候,你们这对夫妻又要——”“他没有这个机会。”萧望舒平平开口,“你和林冰羽镇守的司隶部固若金汤,中央朝政如何横生波澜?凉州,秦骇夺不去。冀州……他是能攻下,但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挥师南下。”十三州谁也不是好啃的骨头,王岳再无作为,攻打冀州也不是一句话的事。端看长孙无妄亲征便可见一斑。再加上幽州粮草紧缺,冀州之后再提南下征战,实属无稽之谈。她抬眸,视线穿过床幔,盯着屏风上模糊人影,轻笑:“你比我更确信,刚刚那番猜测毫无可能。”不然依司青衡的性子,早在那日议定林冰羽班师回朝时就已阻止。更不可能还有心思顽笑两句。这些时日司青衡心里隐隐担忧什么,萧望舒心知肚明。对于她和长孙无妄之间的事,萧望舒自己都难以解释清楚。重归于好、破镜重圆……一切似乎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如初。被猜中了心思,司青衡甚觉无趣。她懒洋洋理了理袖口,“你就偷着乐吧。人家虽然穷了点,但耐不住活好啊。”萧望舒平静的脸色蓦然龟裂。她拉着锦被的手微微收紧。没听她应话,司青衡打了个哈欠。她瞄了眼窗外月色,冷不丁又冒了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会知道的。”“若有一天知道了呢?”萧望舒静了一静,“知道了又如何。”司青衡挑眉。对于这个答案,她很满意。为君者,凌驾万人之上,有些心思合该淡些。不过……她皱眉,道出自己的隐忧:“这药用久了到底伤身,你若迟迟不说,以后再想有子嗣恐怕就艰难了。”这回萧望舒却没有迟疑。她倚着软枕,声音淡淡而坚定:“我有阿蛮就够了。”……自那日冒雨跑回来,长孙蛮缩在屋子里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她很是沉闷,少有说话,吃喝也比平日要少上许多。雅风急得忙请府医相看,以为是那日饿狠了的缘故,不料医士切脉号了半天,却说没什么大碍。就连萧望舒也亲自过来看了看。小姑娘窝在被窝里,只冒出了一撮细细的头发尖儿。“阿蛮。”她拉了拉被角,看见她粉嫩酣睡的脸。萧望舒不免失笑。这两日司青衡同她商议回长安的事,故而长孙蛮的拉练也暂停下来。许倦随军出行,课业倒布置了一堆,不过看她这懒猫样儿,估计一个字也没动。雅风站在旁边心里直奇怪,刚刚说去请夫人过来,小郡主还闹腾着不愿意,怎么这会儿就睡着了……适逢萧望舒让她退下,满心疑惑的雅风只好出了屋子。没过一会儿,司青衡拿着一封信快步走来。她推门进屋,一眼瞅见床榻边母女二人,招了招手示意萧望舒过来。“长安那边传来的密报。丹阳兵败被囚,公西党护萧复欲绕后离京,还未出内城便被林冰羽拦下,现在萧复正关在紫宸殿里。林家派重兵看守公西党羽。”“离京?”萧望舒一览信纸,眉梢微挑。司青衡冷笑:“说是离京,玉玺龙袍、金银珠宝……连成宗的传位诏书都揣上了。这哪是离京,他分明是想迁都!”被窝里装睡的长孙蛮又蜷了蜷身子。看来她也快回长安了。那……魏山扶还会回来吗?小姑娘轻轻睁开眼,穿堂风一掠,床幔翻浪。一如她多日来不宁的心绪。那日魏山扶突然横眉冷眼,看似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似乎也是他的肺腑之言。长孙蛮从来不避讳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两辈子记忆才堪堪跟得上咬文嚼字的课业,起早贪黑练了小半月才学会打着颤射出一箭,就连有求于人也总会费力不讨好,弄些莫名其妙的乌龙。长孙蛮烦躁地卷着被子往里一滚。半晌。她偷偷隙开一条缝,新鲜空气涌进来,瞬间吹散了被窝里呼出的热气。暗影里,那双澄澈眼睛是无人察觉的难过。她……不笨。抵巇准备返回长安时,幽州府无人阻拦,想来是得了长孙无妄的指示,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这次行程走得急,虽然路上颠簸时有难忍,但长孙蛮愣是没吭声,总窝在车子里玩花绳。反常得连司青衡都觉得奇怪。萧望舒拦住了司青衡下一步动作,“她想一个人静静。”“……小孩子静什么静?”“打小就这样。以前更年幼时与我置气,还躲在假山洞里装蘑菇,嗓子喊哑了也不应声。”提起此事,萧望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正如现在察觉出闺女情绪低落,萧望舒只能揉揉眉心,“她心情不好,你别去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