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长孙蛮狐疑。“您当然不知道呀。”春娘一笑,“那会儿您还在殿下肚子里呢。”她小心抚着猫儿,细细轻声道来:“我曾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后来娘娘仙逝,我随万俟大人来到了殿下身边伺候。再后来殿下成婚了,有了身孕……郡主不知道,您那会儿可把殿下闹腾厉害啦。头三个月天天吐,吃什么吐什么,就算吐光了吃食也不消停,还要吐黄水呢。那些时日里,殿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儿。”这是长孙蛮头回从旁人嘴里知道她是“怎么生长”的。她有些新鲜,更多的是对往事的好奇。“阿娘一定很辛苦吧。”她轻喃。“母爱无私,再辛苦也是值当的。郡主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我想殿下就算回忆起那段太过辛苦的时光,也会觉得幸福。”“那……猫儿是怎么回事?阿娘害怕猫儿吗?”春娘摇头失笑,“当然不是,殿下没有惧怕的东西。”“那为何拦住我?阿娘既见不得雪球……”“不是见不得。只是惟恐伤着了郡主。”长孙蛮一愣。春娘已从她怀里小心抱过沉睡的猫儿。大抵是吃得太多,雪球懒懒瞄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自有郡主以来,殿下的胎像就不大稳妥。那时节燕侯虽小心伺候着,但仍提心吊胆,恨不得殿下如厕也随侍跟着呢。”说到这事,春娘忍不住笑了笑,“等到四五月了,殿下实在耐烦不住,便接了宫内帖子,去赴宴散心。谁料……”她垂眼叹气:“也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白猫,发了狂般直往殿下肚子扑过去,好在周围人护得及时没被挠着,可当即就落了红。若非当时身边有府里医女随行,加之殿下强自镇定,恐怕那会儿……”长孙蛮这才听明白了。她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有人蓄意为之呀。“白猫的主人没找着?”“没有。”春娘回忆着那段往事,一想到那会儿赶入内宫满身杀气的燕侯,她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她缓缓神,嗓子眼儿有些发干,却还是继续道:“说是波斯那边进贡的珍兽,性情最是温和。谁也没想到它从御兽园那儿跑出来了,还寻到了殿下……白猫没多久就死了,太医署来人相看,说是瘪咬病犯了,好在它没咬着殿下……这事儿查了一通并无所获,最后只杖杀了不少御兽园宫人。”长孙蛮垂眼,慢慢给春娘怀里的雪球顺毛。她要是没记错,司皇后薨逝后,内宫大权便交到了文太妃手上。这事要没她掺和一脚,长孙蛮都不信。而她娘……杖杀宫人,只是以儆效尤。想来早就知道这是文太妃手笔,不然登临帝位的萧复如何会护不住自己生母殉葬帝陵。“经此一事,殿下特意嘱咐过府里人,平时多注意着猫儿狗儿,不要让它们靠得太紧,免得这些畜生发起疯来伤着您了。”萧望舒的担心不无道理。长孙蛮慢吞吞想着,这个时代虽有瘪咬病一说,但并没有发明出狂犬病疫苗。她这条小命要是真被有心人来上一次……长孙蛮抖了抖,深觉自己福大命大。春娘见她听进去了,好歹松口气。她哄道:“奴婢先把猫儿抱下去,请人来看看是否康健。郡主就先进去,等见过了殿下好声说说,想来殿下不会拦着的。”长孙蛮抬头,小庭院的匾额近在眼前,一想到她让她娘等了一上午……长孙蛮不禁想要抱头流泪。……花朝春盛。小庭院假山流水,绿意开遍,鹅暖石铺就的路旁栽有一棵冠幅巨大的香樟树。长孙蛮躲在树后,一双眼睛瞄来瞄去,山亭上、厅廊下、门扉大开的主屋、路径渐远的小道……咦,怎么没见她爹娘?要不是春娘一早守在门口给她通风报信,长孙蛮简直就要怀疑自己收到了假情报。不得已,长孙蛮拎起裙摆,蹑手蹑脚穿过中庭。等小跑过长长厅廊,她憋着粗气,停在门边儿,扒拉着门框,小心往里面探头探脑。“……阿娘?……”无人应答,她又试着唤了唤,“阿爹……?”奈斯!依旧没人答话!长孙蛮稳了稳活蹦乱跳的心脏。她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在爹娘面前强行消除自己前段时日类似于“离家出走”的中二行为。可惜……“阿蛮?”长孙蛮惊得汗毛倒立。适时,一只大手拍了拍她肩。长孙蛮回过头,看见她亲爹面带微笑,另一只手还托举着一盘冒着蒸腾白汽的糕点盘子。“阿阿阿爹!”长孙蛮摸摸鼻尖,打算先发制人,“阿娘呢?”她爹云淡风轻:“刚在小厨房弄脏了衣服,你娘去换衣服了。”似乎有些惊讶她当下蹲墙根儿的标准姿势,她爹挑挑眉毛,问:“你最近不练弓步,改练歇步了?”……啊这这这。长孙蛮听出她爹是在打趣她跑司青衡那儿练武不归家的事。她低头讷讷出声:“没,姨母说我马步不扎实,还得再练练。”原以为她爹会再调侃两句。没成想他揉了揉她脑袋,笑道:“开弓策马,阿蛮在这个年纪已经可以了。有时若觉得累了,就歇一歇吧。”长孙蛮知道,长孙无妄对她一直很纵容。无论孩提还是长至如今,即使不再像几年前那般父女亲近。长孙蛮吸了吸鼻子。虽然知道他言语里有夸大成分,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暖洋洋。她踮起脚,双手接过他手里糕盘,小声说道:“谢谢阿爹,我会的。”瞧见闺女没有再忐忑不安,长孙无妄心底微松。手一低,任由小小少女托起糕盘。似是想到了什么,将跨屋槛的男人身形微顿。紧跟其后的长孙蛮不解抬头,却见他侧过身,半撩起的屋帘在眉宇间打下淡淡阴影。他笑着道了一声:“那日击鞠赛上打得不错,阿蛮也很棒。”怀里的花糕热气腾腾,一下又一下熏着脸颊。长孙蛮站在原地,快速眨了眨眼睛,似乎这样可以消退突如其来的泪意。她抱紧糕盘,重重点了点头,响亮应道:“嗯!”春秋阳光充足的窗外新枝翠绿盎然,落了几只自在鸣啾的鸟儿,羽翅翙翙,一声一声时不时传入屋内。长孙蛮乖巧坐在案边,那盘散发着清淡花香的精致花糕被小心放在桌案中央。长孙无妄坐在对侧,正倾身摆着碗筷。看着老爹面上从容,丝毫不见等候半天的怒意,长孙蛮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打听总部军情。“阿爹……你们一早就来了吗?”“唔。差不多吧。”她爹递来一双竹筷,长孙蛮很有眼色立马接下,“不过你娘来得比我迟些。”“啊?”她爹慢条斯理抚顺袖袍,瞄她一眼,“你娘一大清早就特地赶去城南牡丹园,这一来一回耗了些时间。”牡丹园位处长安城南,曾为雍帝亲自督造,里面奇珍异花数不胜数,尤为牡丹最甚。现如今历经百年光阴,是天下闻名的皇家花苑。长安城里不少皇亲国戚喜欢在这儿摆宴聚会。长孙蛮微微一怔。她自然清楚萧望舒去牡丹园的目的。每年生辰宴上,她娘都会亲自为她做上一盘花糕,祈祝此岁平安。“为何不用府里的花?”“你娘嫌今年花相不佳,担心做出来的口味不合你意。不过……我倒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同。”置之一笑后,她爹突然压低声音对她轻语:“你娘就是爱操心。”说罢,不待长孙蛮反应,他从案下端上一臂长方盒,“今年的生辰礼,看看?”揭开雕花盒盖,五个形态各异的小人儿出现在眼前,或扑蝶,或逐雀,活泼娇憨,灵动可爱。长孙蛮捧起一具小木人,仔仔细细打量着。末了,她比着小人儿神情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朝长孙无妄眨眨眼:“是我学得像,还是阿爹刻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