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吃得上肉。”“不过先让我看一看,你有没有被荆刺扎着。”他语调轻轻慢慢,一边说着,骨节分明的手一边细细摩挲。似真一丝不苟地检查。进击的小学鸡小雪悠悠落下。远处,哒哒的马蹄响渐渐传来,洛阳城内灯火初上,大街小巷纷纷归于沉寂,人群四散中,一匹矫健奔驰的白马破开夜色,一骑绝尘。有好事者停在小摊前,直起脖子望了望。长街尽头,白马上的郎君鸦鬓星目,英姿飒爽,一身玄氅挡住了飞雪。其后紧跟着一匹无人骑乘的黑马,眼见拐弯进了玉犀巷。来往驻足者不少,皆交耳感慨是谁家郎君英姿。想起前几日光景的摊主恍然大悟了一句:“怪说是哪儿来的白玉郎,原来是往玉犀巷梅坞去的。那儿喜宴将近,几日来贵客盈门。不过我看了这两天,谁都比不上这位郎君风采出众!”“玉犀巷不是只有块荒园?哪儿来的梅坞。”“说是原宅的主人薛郎君回来了。他年少离家,近日才回来修葺宅院。这次是要娶新妇过门呢!”“诶,这我可知道,听说这位新妇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御前行走的文大人。你说说,这等娇人儿成亲大喜,哪里不来富贵客!”……东都洛阳里的风声虽比不上政权中心的长安,但诸如此类风流韵事还是传了几耳朵。比如文家那位嫡长女的亲事,东挑西看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三年,最后以“投身为国”的名头断然拒嫁,再把她家老太爷气狠了一次。当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文娘子立志报国时,某年某月某日花前月下,这位一心不嫁的文大人却看上了一名姓薛的落魄游士。这下全长安的人又都知道了,文府闹得鸡飞狗跳,文大人誓言非他不嫁,一心想凭闺女婚事迈入顶级士族行列的文夫人哭天抹泪,却不得不接受白日梦碎的现实——打今儿起,破败士族文家就要跟落魄游士挂一根绳上了,可不就是破落户!文府羞于行宴,薛游士挂念洛阳旧宅,两相合计,婚事很快敲定在洛阳举行。……一声清脆马叫,四蹄踏夜的白马止步。青年松了几分力道,手心缰绳落下来,白马摇晃着辔头革带,发出微微响动。雪下得密了。小门前乌底素匾,梅坞二字龙飞凤舞。阶前扫过一遍雪,露出灰青色的石地。挨着门檐处,腊梅枝探过院墙,疏影横斜。“唔。”玄氅下传来声儿动静。他淡淡垂睫,那几根莹白细指搭在衣襟,透了条缝儿。梅香混着她的气息,丝丝缕缕爬上来。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醒了?”“嗯。”冷风卷起细雪,飘入他怀。长孙蛮禁不住打了个摆子。她动了动腰,细细的胳膊收紧几分,本能地往温暖腹地靠去。她问:“好冷,下雪了吗?”魏山扶吸了口凉气,压下身体里的火热。他闷闷应了声:“没下多久。南崤道下来时落的小雪。”“幸好走得早,不然今晚要睡小树林了。”“不会的。”长孙蛮感觉到他那只手臂收了收,试图把衣裳拢紧些。才睡醒起来吹不得冷风,要是着了凉可就难办了。她听话极了。蜷在他怀里小声问:“为什么?”“因为你可以睡我怀里。”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我可以像这样,继续带你赶路。等赶到一处留人的店家,咱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睡屋里了。”呆子。长孙蛮直起腰,从严严实实的玄氅下露出脑袋。霜天雰雰,他的脸却无一丝狼狈,依旧是锋芒毕露的美丽。目光所及之处,是那颗尖尖喉结,青年垂睫,那道下颚线流畅分明,似不觉眉目上驻足的雪。她又心疼又好笑,遂问他:“我睡了多久?”“不久,两盏茶的时间。”“哦——”她拉长语调,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下一息笑盈盈说了句:“怎么两盏茶的功夫没见,阿胥就老了呀。”魏山扶愣。却见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碰了碰他眉头。那截柔软指腹上化开一点雪水,转眼被她拭在氅上,“喏,这是你老了的证据。不过不用担心,你是一个幸运的人。”刚明白她嘴里“老了”是指什么,青年脸上有些无奈。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问下去,“怎么说?”“因为你遇见了世界上最可爱的小仙女。小仙女是不会嫌弃你的。相反,她还会帮你渡过难关。就像这样——”漫天都是细小剔透的雪花。她攀着他肩头,撑起身,轻轻吹落他睫上晶莹碎雪。“阿胥又变回俏郎君啦。”魏山扶不得不承认他又被撩了。神思也就愣了那么一刹,再回过神,他咬住了她小巧下巴。身下姑娘躲闪不及,生生留了道牙印,浅浅的,但仍惹得她不满轻呼。他再没管这么多,发痒的齿尖厮磨一阵,又舔了舔那道轻痕。长孙蛮怒:“你你你你!”“我很好,我知道。”“你好了我不好!”他脸色关切,“哪里不好?”“说好了这两天不许亲亲!”“我没亲。”“!!臭狗!你居然敢做不敢当!还是不是男人!”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魏山扶很无辜的摊开手,“我没亲呀。我就咬了咬。你又没说不能咬。”!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长孙蛮眼睛瞪得更圆了。玄氅滑落,他率先翻身下马。院后似传来几声动静,应是有人正朝门处走来。青年立在白蹄乌旁,朝她伸出手。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飘落,他懒懒一挑眉,笑道:“至于我是不是男人……赶巧,这喜宴上多多少少都是熟人,你若着急知道,咱们一道成了婚也不是不行。”洞房花烛夜,他一定让她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这话憋得长孙蛮思绪一卡。正此时,院门打开了。一道俪影撑着竹骨伞,满脸惊喜:“阿蛮!”话音刚落,她身后急急跟来道秋香色身影。来者年轻俊朗,身着劲装,脚蹬革靴。他蓄着及颔碎发,未戴冠冕,利落如江湖剑客,一点也不见当初温润如玉的贵胄模样。这会儿,他怀里抱着厚重斗篷,声音虽急,却含着几分纵溺,“婉容,天还下着雪呢,你好歹把衣服披上……”长孙蛮饶有兴致看得津津有味。婉容是文曦及笄时取的字。而梅坞里紧巴巴跟出来的年轻人么,自然是那位抱走美娇娘的游士。就是不知道现在是该叫他萧定霓好呢,还是薛霓。听到他又开始叨念,文曦头疼扶额,她对着雪中二人招手:“你们在那儿站多久了,还不快进来。”萧定霓仔仔细细给她披上斗篷,头也没回道:“雪天里等着呢,你俩动作麻利点。”“……。”长孙蛮算是看明白了,打小这猴就死性不改喜欢损人。她还坐在马上,迎着吹了两旋雪风。萧定霓话里针对谁不言而喻。长孙蛮撇撇嘴,抓紧缰绳,打算提腰下马。“请吧,小仙女。”马背上的姑娘低眼一看,青年那只有力的手还没伸回去。他仍站在那儿,像是这片地界上最俊俏挺拔的雪松。长孙蛮吸吸鼻子,伸出手重重拍了下他掌心。后者笑起来,一把捉住她滑溜溜的手。“臭不要脸。”她慢吞吞小声说了句。算是对他刚才那句洛阳完婚的戏言回应。他不见恼,眼里仍带着笑,慢悠悠“嗯”了一声。雪下大了。黑马凑过来,乌黑鬃毛覆上白色,轻轻一抖,细小落物惹得白蹄乌不住刨蹄。魏山扶张开手臂,作势抱她。他学着她之前的话低哄出声:“那么现在,小仙女可以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