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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携雨打在窗前,檐下金铃轻撞,声声碎响在风雨中湮灭,殿内灯火长明。
文书如雪堆积在桌案,除却长京城的一应事务,还有徽启、临江、丰新、岱永等重兵驻守的要城,解光所报在潼关的战况,以及粮草辎重兵械之类要务。
沈朝看得眼睛酸痛,又不敢有分毫懈怠,心中尽是战战兢兢。这些事务繁杂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她并不熟练,愈是如此,便愈要小心谨慎,不能令人挑出一丝差错。
侍从悄无声息地上前,换上新沏的茶水,又退了下去,行动间不发丝毫声响。沈朝放下手中的文书,侧头看了一眼,李昱仍在飞速落笔,灯火映照在他的侧脸。
任是谁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完美到极致的容颜,往日的温和随意都再看不见,只剩下严肃冷峻。沈朝一时出神,狼毫与青玉笔搁碰撞出清脆一声,她恍然惊醒阖上文书。
李昱恍若未觉,待墨迹干后,将册子折好直接递过去,沈朝打开一看,厚厚的札记中页页都落满字迹,接下来的战策要务,详细局势规划,甚至细致入微到可用之人的品格性情所长皆有。
“宁勒、郑柏、朱卓这几个都是早跟在燕王身边的老人,才能不算拔尖,但胜在忠心,可交付与命脉之事。何哲、简开、廉江、伍成是后来收下的,遇事不决可问,但不可全听全信,廉江是这几个里最有才能的,但过于聪慧,要小心他有反心。”李昱指了几个册子上相对重要的人名,简略点出最需注意之处。
“战事可问诸杨,其余可问陈胤兰,此二人才干可,忠心可。解光在潼关周旋不下,他传来的消息要格外注意,若能拖延至我回来再大肆起兵而攻最好。若解光传讯说已至最佳时机,那也不必非等我回来,你可留陈胤兰守长京,亲往潼关督战。”
“一切皆由你随机应变,若有实在拿不准之事,可加急传讯来问我,但长京距河西甚远,消息恐也一时传不回来,你可自行决断。”李昱顿了顿,“我相信你。”
手札上字迹密密麻麻,沈朝低头看着,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一角蓦然湿润,墨迹点点晕开。
所有的话语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李昱将沈朝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可是颊边的半行水渍透明清亮,滚烫得人心头发颤。
李昱半跪着仰头去看沈朝,摸了摸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拭去惹人的水意,他笑了笑:“怎么,哭了呢?”
沈朝将册子边角攥紧,深吸一口气,压下声音中的哽咽,极力平静道:“我怕,我做不好这些。”
李昱拿起桌案上的文书,一连看了几本,又阖上放了回去,他轻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相信你自己,你做的就是最好的选择。”李昱握住沈朝的手,掌心温度炙热,他轻声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可以代替我,站在这个位置的人。我相信你可以,他们所有人也会相信。”
他给予了她全部的信任,以及全部的权力。
沈朝双手颤抖着,触碰上他的脸。李昱没有一点躲避,任由她的触碰,侧头在她的掌心轻蹭,而后极轻地落下一吻,他抬头望着她,目光温柔坚定:“别怕。”
“可是李昱,我真正担心的——”沈朝停顿下来,望着他盛满笑意的双眼,声音的哽咽再压抑不住,“是你啊。”
所有的气息都在这一瞬错乱,李昱起身将人紧紧拥入怀中,极力克制的情潮都汹涌而出,他低头攫取那张朝思暮想的唇,深入掠夺全部。
敲门声笃笃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谢少游的催促声,李昱却仍没有松开,握在她脖颈的手缓缓收紧,他勾绕吮咬舌尖,直到她无法承受地喘息着轻颤,他才终于分开,吻上她的额头,字字坚定:“别怕,我一定会回来的。”
李昱起身大步往外而去,都走到了门口,却迟迟没有推开,寂静的殿内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她好像又因为他而担忧难过了。
“朝朝。”李昱回过头,笑容轻松肆意,“这次,就再相信我一次吧,也是最后一次让你担心了。”
“我舍不得死,也一定不会死。”
“我还欠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李昱笑了起来:“我可不想见你另嫁他人,更不会让你腹中的孩子唤别人父亲。所以,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殿门骤然打开,风雨已止,黎明的晨光自天边而落,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没入稀薄的日光中再看不见。
城墙上浸透雨水,石砖湿滑,秋风肃冷萧瑟,沈朝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飞扬,她遥遥地举起酒樽,声音在风中撕碎:“大都督,平安归来——”
城墙之下,一身玄黑甲胄的人似有所觉,抬头向城墙上望去,一樽酒挥洒在土地中,杯酒高歌,送君千里。
这些年来,一切都在改变,唯有赤忱滚烫的真心如故。
秋风一路吹至漫天黄沙,李昀一身甲胄已然尽是血污,长刀磨破手掌,他又挑开一个飞扑过来的突厥兵。已经鏖战了两天两夜了,带来的几百士兵已经所剩寥寥,而眼前是望不见边际的突厥兵。
饶兴拍马上前,横刀抵住向李昀后背刺来的长枪,枪尖与刀身摩擦出刺耳一声,他掩护着李昀后退:“不能再打下去了,我们要及时撤退。”
李昀望着远处西州的城墙,云梯上是源源不断的人影,而城墙之上不再见甲胄,而是各色衣裳的身影,守城的人已不是兵士了,是城内的百姓。
“若我们退了,援兵何时来?”李昀问。
饶兴跟着望向西州城墙,心下猛地一沉,他又何尝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西州已是强弩之末了。边城的百姓都在自发抗敌,他们在以命守护自己的家园。可他们,身为大夏的军士,如今却要退了,为了苟全性命。
饶兴艰难开口:“殿下,我的唯一任务,只有带着你平安撤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饶兴,我们一退,援兵未至,西州不出一刻必破。西州城破,西州百姓就家破人亡了,而这其中还有我的妻子,晴箫。”李昀一刀割破突厥兵的喉管,鲜血喷涌而出。
突厥的铁骑踏破城门,他们都知道下场,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西州的百姓该有多苦。
饶兴紧咬着牙,艰涩地吐出一句话:“我们撤离吧,我不能让殿下你丧命于此。”
“饶兴,你别忘了,我是燕王世子,领的是大夏的军队。我们撤退了,留百姓在此拼死抵抗,这岂不是令西州成了废土弃民?”李昀紧握着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