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玥续道:“话再说回来,就算漠北风俗是重视妻族的,我也不认为和亲是个好主意。”刘仲卿道:“殿下如今身在朝堂,且莫做此妇人之仁!”“我并非妇人之仁,我所惜的也并非一个女子。诸位,漠北有十数个部落,势力最强的也有三四个,所谓的漠北王,据说如今也只坐了十来年的朝廷。所以说,漠北基本上保持着十年换一个漠北王的频率,也所以……说句不中听的,假如说我们这边儿和了亲,那边漠北王被人杀了呢?那我们想要的‘睦邻友好’又如何?”这话大家就不敢接了。毕竟容易犯忌讳。晏时玥续道:“我觉得大家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你们根本就没有充分认识到,我们在漠北所做‘生意’的意义!即便漠北人已经认清了现实,甘愿俯首称臣了,我们的观念,却还停留在‘这是一个可与我们抗衡的大国’上,所以相处时小心翼翼,唯恐打破了如今的局面,这说好听了叫谨慎,说不好听就是奴性未除!”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了,诸人纷纷抗辩,简直义愤填膺,表示:我们是为国为民,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晏时玥利索的道歉:“原来诸位并无此心,是我说错了。”她团团拱手:“还请诸位不要见怪。”众人:“……???”他们才刚喷了个头,你认错认的也太容易了些??让我们喷的非常不痛快??徐明修出言解围:“不知殿下有何高见?”“很简单。”晏时玥道:“现在我们不是在打仗,并不是打赢了他们,他们被迫俯首称臣,而是他们对我们有所求,是要捧着我们,求着我们的,这是一个长期的事情,我们大可以把架子端的足足的,没必要搞什么和不和亲,起码现在不需要。我们应该做的,”“父女俩唱双簧晏时玥从容的续道:“当然,给他们的东西,需要好好的选择,例如说,最重要的,在武器上,我们有喷火柜,只需要给他们弱上十倍的喷火葫芦就可以了,而且石漆必须由我们严格管控。也就是说,掐住他们的命脉,保持在他们对上我们不堪一击,却能轻而易举收拾其它部落的标准上。”“其它的,倒是可以多给他们一些,例如吃的用的。当然了,不是白给,是通商。我们的人带着东西去那边,我们会成为那边的巨富,我们的才子会成为那边的高官,在漠北这种贫瘠苦寒之地,我们的男儿就是香饽饽,可以让他们多多的娶妻,多生儿女,等到十几二十年后,漠北国到处都是汉人,又处处受制于我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那时,他们还提的起勇气么?还打的起来么?”不就是父权么,满足你们!你敢嚷嚷和亲,敢为国为民当种马么?她想说的说完了,微笑退开。诸臣顿时撸袖子开喷。这就属于时代局限了,古代士大夫的想法向来极为保守,中庸,他们认为这种方式太过冒险,一个不慎就要养虎遗患,他们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赞同给他们任何武器,他们认为闭关才是最安全的,并不敢轻易的走出去,更遑论踏入旁人的国土。明延帝却是若有所思。晏时玥考虑事情,向来从大处着眼,想法极为大胆,细想又极有道理。当年前朝文成公主和亲,便是走的这个路子,令吐蕃西域称霸,成为前朝门户,与大唐互为臂助。而她这个想法,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明延帝道:“朕倒觉得,福晏的想法有道理。”群臣顿时又开始喷皇上。晏时玥万万没想到,原来当皇上也是要被喷的……而且喷的还挺厉害。喵的,老子的爹是你们能喷的??晏时玥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又开始拱火:“诸位,我说你们观念扭不过来,你们还不承认,我就这么说吧,例如说徐相吧,您如果见到家中管家,会害怕么??会担心他害你么?不会的对不对?说白了,地位不对等,没什么可怕的。”“可现在!人家自己哭着喊着要给你们当小弟,你们还不敢认,还想着讨好他,笼络他,明摆着就是心虚!我就不明白了,一盘散沙有什么好怕的??男儿的血性呢?文人的骨气呢??无怪当年花蕊夫人有‘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叹!”一伙老头子险些没叫她给噎死。明延帝的心情十分复杂。闺女啊,想骂人可以,你得拐弯儿啊!你非得上朝第一天就得罪半个朝的大员是不是?于是明延帝斥道:“胡说什么!还不向诸位大人道歉!”晏时玥接收到了亲爹传过来的想法,心领神会。于是她一脸负气的道:“他们不骂父皇,我当然也不会骂他们了!他们要骂就骂我,骂父皇做什么!”明延帝于是叹了口气:“还不道歉。”晏时玥一脸委屈的回身,一一施礼:“诸位大人请不要见怪,我头一次上朝,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诸位大人,我年轻识浅,若有不对的,你们尽管批驳,却与我阿耶没什么关系。”明延帝也道:“这孩子性子直,向来听不得旁人说朕半句不好,诸位不必与她计较。”众大臣:“……”你们够了……真的。父女俩唱双簧有意思么??像以前那样,大家一起理直气壮的开喷不好么?为什么要给扣一个“骂皇上”的帽子?忠臣谏君那是骂吗?那必须不是啊!然后徐明修道:“其实臣也觉得,小殿下说的有道理,此举虽看似冒险,却功在当今利在后世,可以细细的商量商量。”徐明修这个人,看上去很佛,从不结党,不比林党上下皆知,徐明修看上去就是个孤家寡人,但每每出言,份量颇重。大家也都深思起来。阁老高士明道:“臣也觉得可以一试。既有小殿下兵不血刃,以区区羊奶羊脂微物,打破百年僵局……如今漠北甘愿俯首称臣,我们为何不能细细筹谋,一步步占稳胜局,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有人道:“若当真如小殿下所说,自然极好,到时管控还要格外精心才是。”事情至此,激进开喷的那几人沉默下来,好像才进入了正式的讨论环节,到这时候晏时玥才发现,这些人明明一肚子门道,比她想的周到的多,为什么之前不说?啊?晏时玥就这么静静听着,这些人一边说着“我们是礼义上邦厚德载物”一边一脸严肃的说出一个个阴死人不偿命的主意……这些读书人,可真叫人一言难尽……这些人激烈讨论了近两个时辰,总算告一段落。然后有人礼貌的请问:“小殿下可有什么高见?”“没有,”晏时玥起身,庄容道:“我本末学后进,之前妄言几句,不过抛砖引玉,如今一席话听下来,诸位大人无不腹有丘壑,大谋不谋,例如徐相所说的建寺庙,例如高大人所说的竞技馆……”她一口气列举了数个人的发言:“桩桩件件,算无遗策,我心中佩服之极,日后还要向诸位请教,只望诸位大人恕我先前年少轻狂之言。”明延帝心说这不是也挺会说话的?几位朝臣脸上顿时也缓和了许多,纷纷谦虚了几句,于是在大好气氛中散了会,明延帝只留下晏时玥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