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就在刑部衙门溜溜达达,看到哪个人,就问几句,然后自己找了公文,自己看,例如历年的死刑记录了,例如律令的修订了……李进忠很快就有些扛不住了。他不可能完全控制整个部门,一人一张嘴,谁知道她下一刻会问出什么、看出什么?早知道这样,他为什么要去请她?能拖一天是一天啊!好不容易应付过了一天,他立刻去了林府。林弗建听他细细说了,冷冷的道:“她身后有高人……且先不必理会,拖到去行宫就好了!到那时,她就没心思弄这些了!”李进忠道:“可是……”林弗建道:“找个口才好,模样年轻端正的,给她说说历年碰到的奇案!她应该喜欢听这些!”李进忠依言找了一个。晏时玥果然挺感兴趣的。李进忠心说还是恩师高明啊!就这么听上几天故事吧!只要拖到去行宫时就好了!讲故事的那个人,就是一个小小的主事,名叫宋汾。因为晏时玥强调了一定要听真实的案件,所以他也是下了功夫了,一边讲着,有时候还翻出原始卷宗来叫她对照着看。例如他讲了一个杀夫案,说是一个女子不堪相公宠妾灭妻,杀了相公和妾室,然后自己也死了,据说现场十分惨烈,到处都是血,三人各自倒伏在室中。就从他讲的这个案子,就知道这人不是个会奉承上意的。要知道这可是在信奉神鬼的古代啊,谁会给上司,还是个妹子,讲这么血糊拉茬的案子?还形容的这么栩栩如生,这是午夜十二点电台么?晏时玥一边听,一边发问:“夫君宠妾灭妻,不能控告吗?”“对,”宋汾道:“律有亲亲相隐。”也就是说,律法规定,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论罪,控告应该相隐的亲属,反而要处刑。当然了,谋反之类的重罪,以及互相侵害,不在亲亲相隐之列。她翻开卷宗看了看。戏曲中经常说到“三司会审”,在本朝,就是指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处。而这三司有什么不同呢?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大理寺主管审判,刑部主管复核,都察院主管监察。但刑部也会直接审理京畿地区待罪以上的案件。他提到的这个案子,就是由刑部经手的。但因为当事的三个人全都死了,所以也谈不上审理,只是问一下周围的人。晏时玥看了一下记录,只觉得定案定的十分草率。现场就一把刀,就算是宠妾灭妻,一个弱女子能连杀两个人?再说了,过程中还疑似刀被夺,她自己也死了,这怎么看,也像是我不帮太子眼不见,心不烦。第二天她就不去刑部了。她现在只挂念孟敏什么时候生,不看她生了总是不大放心。结果定的动身之日是十六,十五近午时,孟敏就发动了,而且生的十分顺利,疼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郎君。晏时玥还想着在家待两天,再自己去行宫的,结果明延帝和皇后各自打发了两拨人过来叫她,她只能收拾收拾跟着上路了。好在这一次晏成渊不去,所以倒也不用太担心。她早上又去转了一圈儿,这才忙忙的进宫,直接上了皇后的车驾。行宫距离都城也就三百多里,要从歧山走,翻越箭括岭,再顺着永安河北行一段,骑马赶路也就两三天,但圣驾要走七八天。这次明延帝把太子带上了,却把四皇子留下了,然后带了她和五、七、八三个,包括三位皇子的母妃,还带了两位小贵人,只照了个面儿,一见她就跟老鼠见猫一样,十分老实。晏时玥还带上了晏时荼和霍祈阳,晏时蕤也在随行官员之列,但乔氏有孕在身,没有带她。上了路,晏时玥就在皇后车里给她念书。明延帝忙完了就问下头:“她又去哪儿闹腾了?”顾九行现在根本不用思量这个‘她’是指谁了。躬身回道:“回皇上,小殿下在皇后娘娘车驾之中,说是要‘胎教’,在给皇后娘娘念书,方才叫人来给奴才要书,奴才拿了几本给她,说是不好,又叫拿了几本。”不好?是不大认识吧!明延帝道:“赶紧给朕叫过来,叫个女官去给皇后念。”顾九行赶紧叫了个太监去把她叫了过来,明延帝看她还抱着一本书,就道:“你这半瓶子水,就别误人子弟了!念错了字怎么办?”“怎么会?”晏时玥不以为然:“发现不会的字,我会整句跳过去的!”明延帝扶额。他道:“这个时候,孩儿在腹中,就能听到?”“据说是可以的,所以可以念书也可以听些曲子,例如它要是在肚里闹腾,你就叫人弹个舒缓的曲子,就慢慢睡了。”明延帝点了点头,又道:“拿的什么书,过来朕给你讲讲。”晏时玥就给他看,是“晏氏春秋”,明延帝道:“怎么看这个?”“自家人的啊!”晏时玥道:“晏子么!”明延帝无语:“晏子不姓晏!”说了一半他又乐了:“算了,算了,朕也不指望你,哪里不懂?”晏时玥把书合起来:“坐车晃晃悠悠的,不讲书了,我们聊天儿吧。”一边说一边自己倒了茶来喝,顾九行极有眼色,立刻端了茶点上来,她挑了两样不太甜的,酥口的点心给他,明延帝吃了。晏时玥道:“阿耶,你叫我去刑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明延帝随口道:“就是不想叫你闲着,天天给朕招猫逗狗的惹事儿!”说完了他觑着她,看她一对大眼骨碌碌的,忍不住又笑了,柔声道:“朕在这儿,朕能护着你,你怎么闹腾都成,待朕百年之后,你这个脾气,朕不放心,叫你去磨磨性子,学学为人处事。”晏时玥当时就不高兴了。她道:“我不!我不要帮太子,我谁都不要帮!我只喜欢阿耶,我只要帮阿耶!”明延帝无奈的道:“瞧瞧,口没遮拦的,唉!”他想说什么,看了她半晌,又叹了口气:“难道朕还能护着你一辈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