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下,又道:“不,再不见了。”
镜中的影子道:“再不见了。”
他轻“嗯”声作答,扬手摘掉头上的冠帽,擦去了脸上用作伪装的油泥,卸去了限制腿与手臂的板子。每完成一步,他仿佛便靠近了自己的童年一点,脸上不觉浮现出笑意。
但当他复坐回镜前审视自己的样子时,交织在心头的感慨和期望很快便冷却下去,最后变得意味索然。那镜中映出的身影仍与祁江离无关,纵是更正了样貌装扮,不过是换了一个角色去饰演,本质与魏还有何差别?
“穿这身衣服也不便赶路呐。”他扯扯袍角,起身更换下来,自嘲徒耗了这些工夫。忽然案边的烛焰倏地扭动了几下,猛地一窜,“噗”一声熄灭了,屋中没有其他灯火,一下子沉入夜色中。
他眼前一黑,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不一时,一点金绿微光在她面前升起,明灭,飘舞,最后落在铜镜的一角,从窗外秋兰丛飞进一点流萤。
他见那萤光下的镜中之影,轮廓混沌,脸庞模糊,神情隐晦。
那是谁?那可以是任何人。
可以是喧嚣市井中忙忙碌碌的无名之辈,亦可能是滚滚硝烟中夺生徇命的红莲圣女,他心底清楚,看清自己无关身份,也不该为身份所束缚。
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真实并不总是触手可及,更藏在不易被看到的地方。
比如写下便忘记之字。不止如此,读过却未懂之书,经过犹费解之事,遇到又错过之人,看似甚么都没留下,却绝非虚无。
守墓人说,“要认识黑暗。”
他重新点亮了灯,自语道:“该启程啦。”淡然的脸上,呼之欲出的神采伴着火焰起舞。
风露含凉,皓月流光,夜幕中临清城外,一个清隽身影勒住了缰绳,于坡地上立马回首,道巾短袍,革带束腰,脚踏皮靴,结束得整齐利落。
城中华灯溢彩,鼓声正喧,笛声吹彻。不等到一曲吹尽,江离低叱一声,回马向旷野外的澄清月色中决然奔去,将这万家灯火抛在了一片朦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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